雪软软地下着,我可以想象。
早晨起来,窗外银光点点。起身,推窗,噢,夜里下过雪了。入目所及,积了薄薄的一层,没把世界装点得素净,却是令它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比起记忆里,多了一份别样的诱惑。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很容易沉浸在如潮的记忆里,又逢上最善勾人记忆的雪,一时不能自己。
童年的雪,要么不下,下则厚厚地积上一层,是对孩子的赏赐。三五顽童飞下楼,打雪仗,推雪人,庆祝这严冬,庆祝这世界的新生。而我对这些记不得多少了,至今矗立在记忆深处的,就只有旧屋门前那匹没有蹄子的雪马。雪马没有蹄子,脊背却宽大厚实,载得起小小的我而不至于散架——那是我和老爹堆的。一早起来,突然来了些心潮,拉着老爹冲出去,他负责集雪,我负责堆,白嫩嫩的手冻得通红,冻得毫无知觉,老爹握着竹丝扫帚倒是优哉游哉。
这般想着,走出寝室,顿时感受到肃杀许多的空气,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棉袄,便沉浸在脚下传来的多年未闻的特有的咯吱声,毫无征兆地,心中又有了些暖意——这些跳脱的小玩意儿,终究还是舍不得,想再亲近亲近这片土地,南国的土地。我缓缓地走着,像与情人再会一般留恋着外面有雪的世界,小别胜新婚,又怎肯轻易分别。我尽情地向她诉说着这些年的喜悦与委屈。
天微亮了,路上匆匆赶去食堂的人多起来,耳边便响起连片的咯吱声,嘴角不自觉地拉起一个弧度。经过一辆车,这个世界给这带给它太多污染的物事亲切地戴上了帽子,围上了围巾,自然,一律都是纯白色,我却偏偏恶作剧地扯下一角,捏成团,松松软软,没有冰的固执,也没有水的柔弱,颗粒可感,说不出的舒适。直到进食堂前,才依依不舍地寻个角落轻轻地将它放下。想起儿时扒光了姑爹货车上所有的雪,皮得很。
姑爹的车,那时真就像我的马,每逢放寒假,就载着我到处跑,就算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停,光在大马路上兜冷风,兜得浑身上下直冒寒气,我也乐意,心满意足地揉揉僵硬的脸,对着姑爹长满了胡子的脸吧唧一口,蹦蹦跳跳地进家门,说起来,那应该是我喜欢旅行的最初征兆吧。
我喜欢旅行,目的地只是我占比极小的一部分期待,我更喜欢的,是旅行的感觉,路上永远有我猜都猜不到的景色,烦了,索性放空自己。只是,我的旅行始终少了些许味道。
我翻开相册,翻到我和老爹合拍的第一张照片,我对这张照片记载的故事没有多少印象,只是隔着照片,我还能依稀感觉到几分老爹怀抱的温度,老爹说,当时照相机坏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在修,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在那儿摘蕉叶,等到快修好了,才惊觉头顶已没有了绿荫,那人好不容易才赶在最后一片蕉叶摘下前拍到这张照片。老爹看了看身边围了一圈的蕉叶,歉意地对那人摆摆手。我不觉间笑出了声,然后便感受到周围的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我仓皇地逃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