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西安,雾霾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烧秸秆味。在市中心,商业区的正中央,一座固若金汤的古典建筑——钟楼,俯瞰着整个西安城。它的基座是正方形,呈典型明代建筑艺术风格,重檐斗拱,攒顶高耸,屋檐微翘,华丽庄严。而它的周边,各式各样的现代大楼拔地而起。气势恢宏的邮电大楼,装修精致的钟楼饭店,时髦文艺的星巴克咖啡馆,丰富的象征寓意的开元商城,不一而足。
作为十三个帝国的国都幻影,封建帝国体系在这里留下的种种印记显而易见。它的轴线突出,棋盘路网,街巷布置是整齐的“井”字形,使整个西安看上去,非常的威严端庄而且秩序井然。小街巷道的名称也非常有帝国都城性:教场门、四府街、骡马市、端履门、北院门、朱雀路、长乐路、未央路……让你身处现代却时时回想起古老的过去,秦穆公开疆拓土;秦始皇一统六国,天下归一;汉朝开辟丝绸之路,西方诸国自此始知汉人;唐朝盛世,西安更是一座国际性大城市,使中华文明灿烂于世界。世事流转,一个城市的败落如同朝代在历史车轮中更迭一样稀松平常。帝国的血液曾使它飞黄腾达,但也丝毫不留情面成为它近几十年以来,经济发展滞后于国内其他省份的耳光。虽积极地重新建设,仍未能坐拥西北,雄视天下。也许,到最后,这个城市都没有超越自己的过去,它已实在难以恢复王气。
走街串巷,手写的风格各异的店铺匾额令人目不暇接,即便商业气息浓重的回民坊,小木板的招牌上也常是集了颜真卿的字或者是于右任的字。坊内,一家门口只摆放了2个铁皮油桶掏空做成的锅炉,一口锅里熬煮雾气缭绕的羊杂汤,另一口锅里除了沸腾的水,什么倒也没有。旁边还有一大块案板,上面铺满了馕。老板衣服皱皱巴巴,裸着胳膊在案上擀面。店内桌椅油腻的发光,这一切看上去艰难营生,贫穷困苦。当你步入其中,猛然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笔力遒劲的毛笔字幅,内心不经一震。这座城,几千年的风雨深厚积淀,市井里流淌出是文化的印迹,民俗里更是汉唐文明的缩影,整座城都是中国传统历史的灵魂。这让以评判姿态出现的旅行者,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因古代是秦朝的领土之故,陕西这边人会被简称为“秦人”。翻遍历史资料,再也找不出比“秦”更合适的字。这个字直白、坚硬、坚定并且餍足。总体上,将这里人的特色表达的淋漓尽致。“秦人”整体上比中国其他省份的城市居民更具辨识度,头大面宽,肉厚身沉,雄浑霸气,像极了秦始皇墓里出土的兵马俑。然而,这样的相似不单是生理上的,也是脾性上的。秦朝的起源影响着这座城市的风格,而我想它们实则也深深地影响这个城市的心智。他们生吃大蒜瓣,喝暴烈的西凤酒,声韵中少三声多四声,说话高亢激越,初听总以为要干架。载我的出租车司机是老西安人,为了准时赶上易俗剧院的秦腔戏剧,他拉下车窗对着正在疏解交通的警员一阵“狂风骤雨”。只因交警一直在疏解面前的车队,而在此十多分钟对身后的拥堵“视而不见”。所以无论从地处西北的地形、气候抑或是历史上来看,这座城的存在都是一个强势的集合,是与他们倔、犟、硬、碰的脾性及其相称。所有的这些显而易见的特征在“秦人”中,又通过集体无意识地薪火相传。作为回报,“秦人”多出豪胆英雄,虎狼之师,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很多时候,吃完最喜欢的油泼面、羊肉泡馍或者甑糕,我会对西安产生一种亲近的非现实感。冬日的阳光洒在城墙上,墙体斑驳幽远,老人的笑容明亮恍眼,似乎可以感受到和古往今来大贤大德的心灵体验的一种共鸣。人们也许会设想在这座充满历史,闪闪发光的城市中,所有的出现都是最美好的邂逅。事实正好与此相反,在某些方面,这个城市的表现令人哑然到出奇。在到达西安城的首日,就被一位妇人善良的警告要特别提防小偷,因为这座城还有一别名叫“贼都”;另外,除了省博馆免费开放和微小景点的低价格,你难以寻到门票低于100元的景区之地。进入景区内,附带性收费项目颇多也巨贵。不过不管怎样,不管它有多少瑕疵的暗流涌动又有多么的与历史积淀不匹配的现在,我依然感性的认为西安的存在是伟大的,毕竟它是有着不可一世、独一无二、睥睨众邦的历史辉煌,在整个世界历史舞台上也是极其绚烂夺目。
多数城市的中国传统农历新年印象可能大概就是旗帜飘扬,烟花飞舞。这些无疑是壮观的。但我发现,在当下这座城,它却美的摄人心魄:夜幕临近,从蓊蓊郁郁又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亮出一盏大红色的灯笼。一两分钟后,它们一队一队的出现;接着,它们又成批的出现;最后,一大群一大群地出现;从小道到街道到巍巍古城墙,直到漆黑的夜空中全部是它们的身影。它们川流不息地从城市中倾泻而出,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愤怒异常的霸权复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