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松是来自我们沈阳的全国著名作家,我和她的关系属于“不远不近”。所谓不远,我们曾在三五个人的小圈子聚过几次,彼此还算熟悉;所谓不近,还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
在我眼中,她是“神”一般的人物,所以总有一种距离感。这个“神”当然说的不是世俗中所谓的“女神”。她的行为很像“精灵”,闭关创作周期时长时短,平时谁也轻易抓不到她,也不愿意去叨扰她。但是,某一天,我们或K歌或小酌,她却出其不意地飘然而至。
我说她的“神”,主要指的是精神层面。从她那里,作为一位理科生出身的我,终于发现,原来描述世界还有这样一种方式:“与真理无关与科学无关也与文明无关,我要描绘的是独辟的蹊径,神迹的秘所,体内的仙境,以发现我通往世界的秘密路径,而如何进入或如何抵达永远都在探索中。”
譬如,下面这首《驱车经过南京北街》,要想解读它的社会现实意义,注定是徒劳的,但夜晚、大雪、乌鸦,给作者带来稍纵即逝的感受与联想,这首诗便是那瞬间印象与想象的真实记录而无关其他。
驱车经过南京北街
南京北街,傍晚时分
一个人与一群鸦的街道
经渭分明。颜色逼迫着我
像一夜的新娘,只剩下献身
和鸟粪的气息,一场夜宴的雪
昏鸦不止两三只。我只剩下疾驰
单薄。卑微。渺小。
混迹于鸦间,像寂寞里的新茶
成为另一轮的旧爱。
一个遗世者无疑是灰的。
什么都不能被惊动。我安于闹市
紧闭嘴唇几乎成癖
头顶,翅膀张开。脸上,鸟粪几点
我正好从中抽身而出,取消自我
从此我不上云端,正上林梢
王大珊注:沈阳有一道神奇自然景观,在南京街两旁的老杨树上,有千百只乌鸦栖息,树下是车水马龙。乌鸦曾救过老罕王努尔哈赤的命,后为报乌鸦救命之恩, 他特在沈阳故宫清宁宫内建一个“神杆”,叫索伦杆,是在重大节日或庙会时,除了杀牲祭神,还要饲“神鸦”,所以,从清朝开始,盛京沈阳,就开始有大量的乌鸦聚集了。
对于现代诗,我多半看不懂。有时,刻意去读很多文坛大咖的诗评,反而更加糊涂。和李轻松对话后,我对诗的理解似乎见到了一丝光亮。
弗拉明戈舞是一种源于吉普赛文化的即兴舞蹈,吉普赛人总爱说:“弗拉明戈就在我们的血液里!”的确。在我们这些异族人眼里,弗拉明戈就是流浪的吉普赛,就是狂野的卡门,就是那些来自遥远异乡的、美丽而桀骜不驯的灵魂。
李轻松把诗比喻作“弗拉明戈”:“她是即兴的,她不需要排练,更不需要表演。她深蹲、叉腿、弯曲,她随心所欲,她没有界限,所以她无边无际——所以,她就是诗。” “她是性感的。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具有爆发力,她是如此强烈!即便是群舞,我也把它理解成一个人的舞蹈,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慷慨、狂热、无拘无束,这绝对是一种与灵魂的对舞。”
我的另一位诗人朋友颜石老师(艾青的关门弟子)曾告诉我,上世纪三十年代,艾青提出了“诗是灵魂的雕塑”的诗学观点。时代不同,角度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诗关灵魂!
昨天,我又重读了李轻松青春时期到现在的一部分诗作,发现她的“弗拉明戈”舞步,有着三个历史阶段的不同风采。
在我的印象里,李轻松外在表情是一贯的沉稳与矜持甚至带些忧郁,她不爱多说话,尤其人多的时候。然而,她的诗却放荡不羁,尤其早期的“极端”诗歌,你能明显感受到那内心世界本能的的冲锋与澎湃。
她年轻时的诗歌,从抒情柔板到最原始的情绪宣泄,都饱含着血液与体温的浓度。那极度自由的想象,语词间的破坏与重建,永远的诘问和非常规思维的组合,使得天生具有的原生态经验得以展露无余。
她的表达无所顾忌,刀锋犀利,从内容到形式,都在努力冲破固化的文明束缚,回归到一种真正野性的先锋。
悬瞳
——发表于1989年8月1日 ,选自《生于六十年代——中国当代诗人诗选》
如果我能够追想这一次的知遇
像冬日的月儿一样薄而脆弱
像冬日的月儿一样白而易碎
那么我呼吸的风已袅袅飞散
这印花的被子与我的皮肤这么相称
一种恋旧的结类似一条藤蔓
你环绕的双手一样缠紧我并在我心的
背面。在灵魂最阴暗的一隅
翻拣我陈年的旧物
这时你宽衣的声音簌簌响起
一声喘息都能使我瘫软。请望定我!
让我看看你瞳仁里闪亮的火苗
看看火苗中游移的阴影。请望定我!
这比水还清白的身体
最初怎样给你?如果你要
现在怎样给你?只要你要
在你墙上的壁画中看到死鱼的眼睛
一种空洞。一种悬浮的恫——
无着且无落。以及被打碎的陶片
如此尖锐。流血的快感
你用身体作炭
在燃烧的火与仇视中
把女人焚毁的同时先把自己焚毁
这本身充满了意义
你最初的情人,最后的母亲
都必将是我。在这临时的天堂中穿行
像穿行在你的指缝和牢房中
无法呼救。一个因爱而被囚的女兽
似类于谁?你此生再也不会遭遇!
从青年到中年的过渡时段,李轻松诗歌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其“两面”。她的作品常有“左手与右手”“黑与白”“阳与阴”的隐喻。
这,有时是对事物两个极端的观照,从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甚至对峙的东西去发掘那种秘而不宣的必然的联系;更多的时候,在我看来,是“我”与“非我”的对话,或者是两者的对舞。诗歌的两面,是阴影使“我”发现了自己,又在自我里发现了世界……
棋 · 黑白
——选自《无限河山》(2009 年出版)
棋有关我的品格。我与世界的对峙
代表我与之较量的部分——
我的黑白两面都在刹那之间
我的暴力美学,更倾向于破碎
一生的行程便是这盘棋。
让我执黑还是执白?叫情人的草莽隐于半路
更擅于横刀杀出:没有什么爱是一己的
我以景喻人,或是以棋喻情
用十八里长亭劝善,招招不虚
而邪恶更是无疆的。当我左手执白
右手必是执黑。而这场厮杀趋于无声
却带着金属的颤音。
执白的手是贯于做秀的
只有黑子射中我的要害
我濒于死亡,以完善属于“白”的部分
被悬置的结局,已渐露杀机
且看追兵杀来,我始终不肯过河。
人到中年后,李轻松诗的风格变得从容和淡定,“铅华尽,素心一点,玉砌芙蓉面”,温婉中澎湃,含蓄中激情。好的诗永远都应该是一把手术刀,这把刀深刻地剖析人性,而不是逞一时之快。李轻松诗歌的刀锋不再赤裸裸地浮在事物的表面,而是藏入底层,但这绝不意味着放弃了诗歌的锋刃。
小说、戏剧、音乐、电影,越来越大尺度的跨界,这位才女将古典诗词编成音乐剧,搬上舞台;她的电影与剧本新作中又努力渗透着诗的灵魂。(李轻松编剧的《春江花月夜》是京剧与民族器乐的有机结合,在遵循戏曲表演基本规律的同时,兼顾民族器乐的演奏特点,用故事传达音乐内容,达到诗、乐、舞的有机统一。)
李轻松的“弗拉明戈”更加迷人,因为舞者是沧桑而有风韵的灵魂。
那时……
——2020年刊于《作品》
那时走关东的车马那么慢,脚步更慢
山海之间,多少流放的冤情与春心
那时有人丢了西瓜,只拣一粒芝麻
为朋友插刀的两肋,竟生出柳叶或桃花
那时天大的事情都不过是一碗烈酒
再小的过节也会酿成天灾或人命
那时月亮那么大,且白,那时的女人
乳房饱满,把孩子和野兽都揽进胸口
那时牛羊温顺,偶尔也有微小的兽性,
双角挑了羊圈又挑老狼,终未逃出虎口
那时秋风既是道场又是祭坛
死者为大,在西去的路上吹吹打打
那时所有的游魂都在世上飘荡
那些有灵性的动物,都护佑着家族的兴旺
作为朋友,李轻松让我找到一种解脱和安慰。
以往,我对自己怀疑:你这样理解这首诗对吗?就像写这篇文章,你有资格去评论诗与诗人吗?
李轻松说:“诗歌不能解析,有多少读者就有多少种理解,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再创作。我从来不去解释自己的作品,事实上诗歌根本就不能解释,你读到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诗歌无限的可能性所带来的魅力。”
一想极是,诗人可以放飞自己,读者何必给自己套上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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