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无论午间小憩还是夜间睡眠,你总是多梦。不论深浅,必是沉重。于是你想:不如不睡吧,又架不住已成习惯的生物钟。
你梦中总会出现两双眼睛、两种情感,来自两个人。她的眼神充满悲伤和不舍;他的眼神却失神且空洞。她的眼神已经离你已非常遥远,似乎还带着往生的叹息,一声声沉重且冗长;可他的眼神还近在你身边,却让你无法拥有和琢磨。
还记得,病重的她看着你,眼神里藏不住的对时光的依恋,又有对现实的无奈。可他看着你时,你竟无法在他眼里看到存在。穿过那茫然空洞的眼神,他在想什么?他看着你的时候在看什么?
你迎上她的眼神时,可以带着心疼、不舍、眷恋,甚至默默在心里冲命运大声呐喊不公;可你却不敢看他的眼神,那种散漫、空无一物的飘忽,让你的心纠得发慌,直想躲避。大家都说,人老时便成了孩子。可你在孩子眼里看到的是希望和未来,而他们的眼神意味太多,有太多人们无法承受的内容。
对于他和她的故事,你所知不多,或许本就没有。记忆里,两人各自的爱人都是“种地、耕田”。他们之间的交流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常,便是子女儿孙的日常。但后者始终只能是后者,就像小时候上学,你总是在他们喂了猪、鱼、鸡、鸭后,才有早餐,有时候把鸡鸭赶出笼子的时候,早餐还可加个蛋,或蒸或煮或煨。于是,你便争着抢着早起,赶出鸡鸭,似乎想“鸠占鹊巢”,可你毕竟不能生蛋,所以你最终并未待在笼子里。你此举惹得他们哈哈大笑,直至你长大成人,他们依旧以此笑话你,仿佛你从未曾成长……
在你看来,他们之间根本不像夫妻。她会搂着你睡,他一个人睡另一个屋。她早起,扯猪草、斩猪草、做饭、做菜;他早起,扯鱼草、喂鱼、生火、添柴。你不经事时会调皮捣蛋,偷摸生火,燃了垛在角落的一整捆柴,你被吓哭了,他们却很平常地把燃着的柴熟练地夹回灶里,顺势将柴堆下的红薯煨熟送到你面前,捧着吃的,你便顾不上脸上的泪珠了……你想:他们配合得多好,一定是生活的“好战友”!当然,在你的记忆里,他们也会争吵,每次都是在你贪玩摔破了头、刮花了脸、擦伤了胳膊、被邻居小孩咬了指头、被隔壁小哥抢了玩具、被拴着的恶狗吓哭……的时候。你坐在他腿上玩“翘翘椅”,他大声呵斥她,她继续干着活,擦着眼泪,然后你看着她哭,你又跟着哭了;你躺在她身边,她叹着气,摸着你哭花的脸,她又红了眼眶。他说,你们都是爱哭鬼,然后,你们又一起笑了……
每当放假,你总飞似地跑去爸爸妈妈那儿,他们现在院子口的大石头边看着你兴奋的背影,你走了很远,回头,他们还在那里,看起来像两个黑点。当他们学会了打电话,内容总是那几句:好吃的给你留在橱柜里、什么时候回来吃荷叶包肉、过年的时候鸡鸭就都长大了……渐渐的,你的回答变成:你们自己吃吧、我已经不爱吃那些了、我不吃、留着干嘛,会坏……后来,他们渐渐不再给你打电话,不是不想,而是他们慢慢听不见了,每次你给他们打电话,像极了争吵、骂架。
直到有一天,她病了。你去陪她,她不舍地拉着你哭。你奇怪为什么他不去看她?不去陪着她?他就只知道扯猪草、扯鱼草、喂猪、喂鱼、喂鸡鸭,还学会了不淘米便放水煮饭、不加油便生火做菜。她走的时候,他看起来更平静了,甚至有些冷眼旁观。邻里乡亲说他感情淡薄,他依旧每天不淘米做饭、不加油做菜,该喂食喂食、该干农活干农活,只是夜晚不再开灯,睡眠不多,却早早便躺上她以前睡的床,偶尔生了火忘了做饭做菜……
如今,他也病了——老人病,和她不一样。他再不会冲着旁边的人说“我梦见她了”、“梦里她又在哭”之类的话了。有时候一整天他不说一句话,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等陪着他,他会像看陌生人一样扫视一圈,然后缓缓说一句:你来了。你不禁想问:他口中的你是谁?可他又不言语了,眼神发散到你看不到的地方……
他和她,对你来说,像慢时光,你没来得及察觉,便在悄悄流逝。她走远了,他也想跟着走去。你的心好不容易忘了她离开时揪着的疼痛,他又用慢慢的离开撕裂你结疤的伤口,仿佛那是对你小时候任性时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