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就是让你甘心吗?
芳杏隔着电话莞尔一笑,萧艾在这头流着泪沉默。
她死死地抓着手机,手指甲几乎磕进硅胶手机壳子里。新一轮的眼泪聚集在眼眶里,掉在白色的瓷砖上,啪嗒啪嗒响。萧艾仰着头,希望眼泪流回去,却看到天上的月亮越来越模糊,一会儿又突然清楚了,白色瓷砖上又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小丫头。
萧艾崩溃,大哭。母亲听到声响,急急地从厨房敢来,站在玻璃门外面,看着萧艾,满脸担忧。
唉,芳杏叹了一口气,随后是冗长的沉默。只有萧艾的哭声在无尽的黑夜里分外清晰。
我会好好收藏你写的信的。芳杏安慰道。
嗯,谢谢老师。
那封信是萧艾晚自习写的。那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神神秘秘地问,你们想不想知道老师换了吗?
萧艾坐在下面,眼睛盯着班主任,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手心里细细密密地冒着汗,紧张地浑身发抖。
没换,班主任停了一下,除了语文老师。
萧艾愣住了,觉得自己头上响了一颗惊雷。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大家出奇地沉默,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芳杏没办法,佯装恶狠狠的说,还要不要上课啦!其实她也知道。她知道的。
下课铃响了,萧艾觉得今天的下课铃分外悲伤。她做挽留了那么多次,都于事无补。
再见。芳杏站在讲台上笑着挥了挥手。
当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隔天悄悄放到了芳杏桌子上。
第二天考生物的时候,萧艾没忍住,监考老师看着萧艾一边考试,一边偷偷抹眼泪。
好了,作业写完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那,那,老师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萧艾抓着手机,整个身子贴在冰凉的墙上,晚风凄凉,一阵一阵地吹散脸上的热。
芳杏是萧艾的语文老师,教了萧艾两年。快到第三年的时候,学校要求分班,每个老师只致力于一个班级,芳杏必须放掉一个班给别的老师。萧艾是芳杏的课代表,当了两年。萧艾特别喜欢芳杏。她觉得芳杏是她见过的,最优雅,最有魅力的老师,没有之一。
说实话,芳杏长得确实不错,大眼睛,柳叶眉,鹅蛋脸,身材纤细苗条。总是一身连衣裙飘飘荡荡。
和别的老师不同,芳杏上课的时候不会照本宣科,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讲述自己看到的奇闻趣事。很多时候,讲着讲着课本就谈到题外去了。芳杏自己打趣道,扯淡。芳杏说,希望你们即使被困在这个象牙塔里,也能了解外面的世界。不然作文交上来都是清一色的苏轼司马迁。叹气无奈状。
哄堂大笑。
萧艾不想芳杏走。一丁点儿都不想。可是她没有办法,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于是她去求芳杏,可是芳杏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匠。这是创建体质的人决定的,萧艾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资格提建议。
芳杏说,学校没有把我安排到你们班,那也没有办法。不过不要伤心,如果你还是热爱语文,我们总会再见面。我和你们新老师是一间办公室哦。
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其实萧艾模模糊糊也懂。萧艾初中的时候,撞见过化学老师被辞退。
那天,萧艾抱着一堆作业走向化学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化学老师一个人,她低着头,批着试卷,手里的笔在纸上飞速移动。她的长发从她肩上滑落,遮住了她的眼睛。萧艾推开门,轻轻将作业放在桌上,老师,今天默什么呀,不默写了,老师微微抬头,不默了。为什么?萧艾条件反射性地问,老师背过身抬手抹了下眼睛,我要走了。得回家了。萧艾怔住,眨了眨眼,一片空白。老师,老师你怎么了?萧艾探过头,结巴着。没把你们教好呀,被换了。老师脱下眼镜,颤抖着用手擦着掉落的泪水,哭出声来。萧艾站在一边,看着越抹越多的眼泪,手足无措。萧艾递出一片纸巾,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算了吧,算了,回家待业,老师哽咽着,是我不够好,放心,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老师。给,卷子拿去吧,都批完了。萧艾接过试卷,向老师道别,深吸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又忍不住回头透过窗户往里望了一眼。节能灯发出强烈的白光,压在老师身上。她埋头在臂弯里痛哭,萧艾站在走廊上,依稀听见哭声,痛彻心扉。
萧艾抱着试卷,就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飘回教室。她呆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年轻的美术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古老的山水,眼神旅游离。仿佛望见化学老师在讲台上做着实验,频繁地出现失误。眼泪不自觉在眼眶里聚集。萧艾吸吸鼻子,仰头,不让泪水下落。天空很白,很亮。好像一道屏障。没有一朵白云。透不过一丝阳光。
临近放学,班主任把萧艾领到新化学老师面前,微笑着向她介绍,萧艾看着新来的化学老师,她坐在原来老师的椅子上,用着原来老师的桌子。萧艾向老师扯出一个微笑。
萧艾不知道后来那个化学老师去做了什么,过得是否如意。但是她知道后来的化学老师的确比上一个好。一个人一个班,尽心尽力。
更重要的是,那一年,萧艾初三。
就像现在这样,今年,萧艾高三。
萧艾想,可能这就是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