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山木篇中有一个关于空船的故事:如果你在河上泛舟时,一条空船漂过来撞了你的船,就算你是个脾气特别不好的人,你也不会愤怒。而如果那艘船上有人,那你肯定就会喊他出来,喊个三遍别人还不理你,你估计就要气坏了。有船撞了你的船,这件事并没有变。但船上没人,你不气;船上有人,你就气。
当我们不高兴的时候,我们总觉得是因为别人怎么怎么样,因为发生了什么什么,所以我才不高兴。我们总是喜欢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原因归咎于外在。可是从这个故事来说,人会起情绪这件事,与其说是受到的伤害越大越容易有情绪,不如说是,你越觉得有可以勒索的对象,你越有情绪。
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在很多年前的夏天去杭州找朋友玩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去开卡丁车。朋友第一次开速度却很快,然后不小心冲出赛道撞到了边上的护栏,出来的时候腿上破了一大块皮看得我心惊肉跳,但她的反应却很淡定。我问她:“你不疼吗?”她说:“当然疼啊!如果是我男朋友在,我肯定已经在哭了;可是你”,她鄙视地看了我一下,“你比我小还比我瘦,对着你哭也没用!”
再后来,当我自己结了婚,忽然发现哭的次数比以前增加很多。工作跟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工作就是工作,总有些时候不那么顺心,一个人的时候回家自己郁闷一会儿,就洗洗睡了;而两个人的时候,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开始觉得委屈,然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总有些人对我们而言不一样---他们心甘情愿被我们勒索,或者我们心甘情愿被他们勒索。
小的时候你一哭,大人就知道你饿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马上过来照顾你安慰你,你就得到了爱;闹一闹,也许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玩具。于是潜意识里我们知道:只要你能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是会得到好处的。长大以后,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会习惯性地通过表达情绪去向外部寻求解决。这个外部有可能是亲近的人---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先生太太或父母是万能的机器猫可以解决自己所有的问题;也有可能是不那么熟悉的人---只是他们可不一定会买你的帐。事实上,长大以后,你以为你发脾气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实际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以为而已。
但《庄子》空船的故事,并不是说我们要把别人看成空船,然后让自己没有情绪。他想说的是,我们活在这世上就是要当空船,让别人看到我们没有情绪。如果你让别人觉得,只要他对你发了脾气就可以勒索到你让你满足这个那个的要求,那么那个人就会很喜欢跟你发脾气。
你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有一次你比平常多表现了一些友善,然后马上一堆麻烦的事情过来了。
通常情况下,原则越坚定的人,大家都不会跟他闹别扭;而没有原则太过好说话的人,大家就容易跟他纠缠不清。没办法,柿子捡软的捏嘛!
然后,某天去医院的时候,忽然有些明白了服务行业的态度问题。存在总是合理的。那天看到,护士台的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只有一个护士在那边,一刻不停,面无表情却又异常高效地指引大家:你,去后面排队不要插队;你听好了,拿好这些管子,先去抽血,然后做B超,做完去找医生;你还没付钱,先去付钱;XX单子拿出来给我看下,你站开点,让下一个先来......
她基本不多说一句废话,态度说不上不好但也绝对说不上好,所有排队的人在到达她面前之前就自动提前准备好了所有东西。队伍在不断地前进中却一直很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真的不能再对你更温柔一点了。你能想象在那种场景下,如果她笑容满面地问每个排队的人“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那估计再增加五个人都不够。
当你抱怨别人为什么总是不尊重你,为什么总是浪费你的时间,为什么总是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其实有可能是你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因为你没有自己的原则,所以轻易被别人勒索到。而反过来,当你在不断抱怨对方,而对方尽管不满却还在那边包容的时候,请你也体谅下对方被你勒索时的心情。
我们常常,因为陌生而冷漠,又因为熟悉而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