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第三部

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会是冰冷的。他不由得再次思想:我们活在人世间,最为珍视的应该是什么?金钱?权利?荣誉?是的,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坏。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为珍贵――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过于这一点了。

芝麻盐,黑豆酱,张三李四不一样。

从内心说,不管他自己将如何发达起来,他永远不会是那种看不见别人死活的人。他那辛酸的生活史使他时刻保持着对普通人痛苦的敏感而入微的体会。

只有劳动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强大。不论什么人,最终还是要崇尚那些能用双手创造生活的劳动者。对于这些人来说,孙少平给他们上了生平极为重要的一课――如何对待劳动,这是人生最基本的课题。

是的,孙少平用劳动“掠夺”了这些人的财富。他成了征服者。虽然这是和平而正当的征服;但这是一种比战争还要严酷的征服;被征服者丧失的不仅是财产,而且还有精神的被占领。要想求得解放唯一的出路就在于舍身投入劳动。在以后的日子里,其中的两三个人便开始上班了……

唉,归根结底,她和晓霞最重终的关系也许要用悲剧的形式结束。这悲观性的结论实际上一直深埋在他心灵的深处。

可悲的是:悲剧,其开头往往是喜剧。这喜剧在发展,剧中人喜形于色,沉湎于绚丽的梦幻中。可是突然……

什么叫幸福?这就叫幸福。幸福在任何地方都是相同的。在这荒凉的山野矿区,在这些土窑窝棚里,人依然会活得如此幸福和美好!

精神上的某种危机,只能靠强度的体力劳动来获得解脱。劳动,永远是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

情感的交流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沉默是最丰富的表述。

沉默。

血液在热情中燃烧。目光迸射出爱恋的火花。

没有爱情,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爱情啊!它使荒芜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使死去的复活,活着的闪闪发光。即便爱情是不尽的煎熬,不尽的折磨,像冰霜般严厉,烈火般烤灼,但爱情对心理和身体健康的男女永远是那样的自然;同时又永远让我们感到新奇、神秘和不可思议……

无论你怎样想入非非,但你每天得要钻入地下去挖煤。这就是我的现实。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了的。至于所谓理想,我认为这不是职业好坏的代名词。一个人精神是否充实,或者说活得有无意义,主要取决于他对劳动的态度。当然这不是说我愿意牛马般受苦。我也感到井下的劳动太沉重了。但要摆脱这种沉重是不可能的。再说,千百万人都这样沉重。你一旦成为这个沉重世界中的一员,你的心绪就不可能只关注你自身……

人就是这样,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对他的工作环境不仅关心,而且是带着一种感情在关心。

真的,男人常常有那么一点虚荣心――想把自己漂亮的女朋友带到某个熟人面前夸耀一下。

生活!生活!你的滋味可不都是香甜的,有时会让人感到那么辛辣和苦涩!

当一个人集中地凝视着自己的不幸时,他就很难想象别人的苦难。

花朵是美丽的,果实的价值更高。

可是,说来说去,在他的爱情之树上,无花也无果。

青春年华如同晨曦与晚霞,绚丽多彩而又变幻莫测。

既不懈的追求生活,又不敢奢望生活过多的酬报和宠爱,理智而清醒的面对着现实。这也许是所有从农村走出来的知识阶层所共有的一种心态。

是的,少平每当抬头望见巨塔般雄伟的选煤楼和小山一般的煤堆,或耳听火车和煤溜子隆隆不息的喧吼声,他便会忘记焦虑和痛苦,周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扬激荡起来。有时候,在黑暗的井下,他和同伴们在死亡的威胁中完成了一天的任务,然后拖着疲惫的双腿摇摇晃晃走出巷道,升上阳光灿烂的地面,他竟忍不住两眼泪水蒙蒙。是啊,他们有理由为自己的劳动自豪。尽管外面的世界很少有人想到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给这世界带来的是力量和光明。生活中真正的勇士向来默默无闻,喧哗不止的永远是自视高贵的一群。只不过,这些满脸黑汗的人,从来不这样想自己,也不这样想别人。

少平上井后,尽量抓紧时间补习功课。这是一件相当沉重吃力的事,甚至比挖煤都要艰难。不过,这种艰难带给人的是心灵的充实。人处在一种默默奋斗的状态。精神就会从琐碎生活中得到升华。

随着一声汽笛的长嚎,一辆自东而西的运煤专列隆隆驶过旁边的铁道。气势磅礴的火车头喷出一团白雾淹没了他。淹没!平凡而普通的人,或许都会到感到被生活的狂涛巨浪所淹没……

你会被淹没吗?除非你甘心就此而沉沦!

不,你仍应该挣扎着前行。你对这件事本来就忧心忡忡,并且早已做过悲剧结局的判断。那么,这幕残酷的戏剧早点收场有什么不好?你仍然应该是你!你说呢?她伤感地问自己。

是这样!他悲壮地回答自己。

他干活,并且尽量弄出声响,使这死气沉沉的院落有一点活人的气息;使着痛苦不已的孤儿寡母重新唤起生活的愿望。他干活,也使他自己冰冷的心恢复一点热力。他知道,人的痛苦只能在生活和劳动中慢慢消磨掉。劳动,在这样的时候不仅仅是生活的要求,而且是自身的需要。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比得上劳动更能医治人的精神创伤了。

是的,煤矿和这里虽有天壤之别,但都是生活。生活就是如此。难道自己吃苦,就妒忌别人的幸福?不,他在黄原揽工时就不止一次思考过类似的问题。结论依然应该是:幸福,或者说生存的价值,并不在于我们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在无数艰难困苦之中,又何尝不包含人生的幸福?他为妹妹们的生活高兴,也为他自己的生活而感到骄傲。

孙少安的灾难马上在双水村掀起大喧哗。人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奔走传告的这消息。叹喟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敲怪话撇凉腔者有之。

月光皎洁,大地如银似水。夜色是这样美好,人心却如此灰暗!

好名声是金子都买不回来的。树活皮,人活脸。

别人的爱戴和尊重胜于任何金银财宝。

后来,几乎全村人都夸赞起了这个青年。小伙在土地上的那股勤劳劲头,很像他死去的三爸金俊斌。但他又比他三爸活泛,尊老爱小,见人不笑不说话。无论谁家有难处,只要他能帮上,就会尽力而为。最主要的是,他和人交往的时候,总谦让着叫自己吃点亏――这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是最受人尊敬的品质。事物就是这样奇怪――一条西葫芦蔓上结出了一颗南瓜。

屋外,那只老公鸡扯着嗓门唱起了嘹亮的晨曲。公路上传来汽车的隆隆声响。

一切都是沉重的,连空气也不例外。

过去,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她都曾达到过兴奋的高潮。尤其是美满的家庭和热烈的爱情,不仅给他带来了个人生活的满足,而且还促使他在事业上奋发追求。她在丽丽身上寄托的是永恒的爱,因此她才舒心爽气的在工作中施展他的才华。可是刹那间,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以前所相信的一切都变得迷离混沌,精神上所有的支柱都开始摇摇欲坠。因为理想太光辉,一旦破灭,绝望就太深。

以前,她和丽丽都曾同情润叶在爱情生活中的不幸遭遇。时过几年,润叶却失而复得,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尽管向前已经残废,但他们的感情现在却是融洽的。而当初润叶又是多么羡慕他和丽丽的婚姻。她怎么想到,他们现在已经破碎的像一堆瓦渣……人生啊,是这样的不可预测。没有永恒的痛苦。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像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那么曲折。

唉,不管怎说,在任何时候,诉苦总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尤其是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诉苦!

她朴素、清爽、有头脑。热情,又不放纵感情。丽丽一开始就是浪漫主义主宰生活中的一切――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也许是一种危险的素质。活跃的分子天性就是不稳定的。人需要火,但火往往能把人烫伤,甚至化为灰烬。


连个诉苦的地方也找不到。这就是你的处境。你现在应该认识到,你的悲剧有多么深刻。

那么,把她约到外面去?

笑话!这成何体统!

……人哪,活着是这么苦!一旦你从幸福的彼岸被抛到苦难的彼岸,你真是处处走投无路;而现在你才知道,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原本也只有一步之遥!

命运总是不如人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难中,才使人成熟起来,坚强起来;虽然这些东西在实际感受中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欢乐。

生活的风浪改变了我们的润叶。青春炽热的浆汁停止了喷发,代之而立的是庄严肃穆的山脉。

在这样的过程中,润叶也加深了对丈夫的爱情。她体验到,爱情,应该真正建立在现实生活坚实的基础上,否则,它就是在活生生的生活之树上盛开的一朵不结果实的花……

本来,田润叶很想对自己的领导说一些安慰话,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别人的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她已经是一个经历了感情折磨的人,深深懂得个中滋味!

命中的大错,往往是在一时的荒唐中造成的……

芝麻一行,茄子一行,安排的井井有条。

她解释了这件事后,他们紧紧拥抱着哭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使他们觉得犹如久别重逢,经历了一次生死般的离别。感情因误解的冰释而更加深切。两颗心完全交融在一起。

多少美好的东西消失和毁灭了,世界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的,生活在继续着。可是,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却在不断地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生活永远是美好的;人的痛苦却时时在发生……

感情丰富的男人啊,在这样的时候,他对女性的体验是非常复杂的;其中包含对妻子、母亲、姐姐和妹妹的多重感情。温暖的女人的怀抱,对于男人来说,永远就像港湾对于远航的船、襁褓对于婴儿一般重要。这怀抱像大地一样宽阔而深厚,抚慰着男儿们创伤的心灵,给他温暖、快乐和重新投入风暴的力量!

孙少安在秀莲的怀抱里所感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无法说清秀莲的体贴对他有多么重要。它不仅是和她在肉体上相融在一起,而是整个生命和灵魂都相融在了一起。这就是共同的劳动和共同的苦难所建立起来的伟大的爱。孙少安和贺秀莲的爱情没什么大波大折,他们是用汗水和心血一点一滴汇聚成了这深情的海洋……

天无绝人之路――黑暗也应该有个尽头了!

这样的心情好,就会倍感到秋天的傍晚有多么迷人!多么美妙!

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将会走向自己的终点。死亡,这是伟人和凡人共有的最后归宿。热情的诗人高唱生命的赞歌,而冷静的哲学家却说:死亡是自然法则的胜利……

是的,如果一个人是按自然法则寿终正寝,就生命而言,死者没有什么遗憾,活着的人也不必过分的伤痛。最令人痛心和难以接受的是,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

人类之树谁知凋落了多少这样的花朵。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美丽的花朵凋谢了也是美丽的。

是的,美丽。美丽的花朵永不凋谢;那花依然在他心头开放……

某些生命达到了高度完美,精神就不再需要物质肉体,就好像是生活在纯粹的精神世界。

生活总是美好的,生命在其间又是如此短促;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的活。思念早逝的亲人,应该更珍惜自己生命的每个时刻。精神上的消沉无异于自杀。像往日一样正常的投入生活吧!即便是痛苦,也应该看作是人的正常情感;甚至它是组成我们人生幸福的一个不可欠缺的部分呢!

夜晚,当孙少平从宿舍走向区队办公楼准备下井的时候,一路上望着矿区闪烁的灯光,望着满天繁密的星斗,猛然感到了一种的激动,以致都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了。

权威是用力量和智慧树立起来的。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真正强大,不仅依赖于经济的发展,同时应该整个提高公民素质的水准。

海民夫妇突然变得如此大方,让众人觉得就像驴头上长出来两只牛角。

不论他们怎样反对这门亲事,可现在既然豆蔓子缠到了玉米杆上,他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个最富魅力的年龄。花朵是美丽的,可成熟的果实更让人喜爱。

我们常常在生活中可以感觉到,并不是进入“更年期”的男人就一定要“变态”。相反,一些人进入老年期,却由原来的不可爱变为可爱了。这是一个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期。人往往到此时才心平气静地回顾自己已经走过的生命历程,洞若观火地审视自己半个世纪生活中的那些失误和不当;同时更广阔和透彻地认识了人生的意义――即所谓的“知天命”。因此这样的人就能在这样的时期极好的调整自己,用更宽容、善良、豁达和优雅的态度去对待生活。甚至一个恶人,到此年龄真正总结了他的一生,也可能一改前非,而生出对人和世界的慈爱之心。50岁60岁实际上应该是一个人重新开始生活的另一个起点。

但也有些但也有些人一到这个年龄,却变得不可爱了,甚至叫周围的人感觉越来越讨厌。这些人到此年龄,便觉得自己的一生已“大势已去”。想过去,尽是遗憾;望未来,满目黄昏,夕阳西下。因此,他们一方面悲观厌世,做出看透了一切、一切都没有意思的超然于世的姿态;另一方面又怀着阴暗的心理妒忌一切年轻的生命――年轻的人,年轻的生活,年轻的世界,甚至刚出土的青草和枝头上初成的蓓蕾都在妒忌之列。他们整日被死亡的恐惧折磨着,心里极度的扭曲,在超然于世的外表下又隐藏着贪婪的攫取一切的欲望,想发财,想升官,相女人的青睐;即使没有这些安慰自己空荡荡的灵魂,最少也应该得到人们哪怕是虚假的抬举!当看到人们开始讨厌自己的时候,又生硬地要求别人原谅他进入了“更年期”;因为医学上要求男人们要体谅进入“更年期”的妇女……

人为了爱情和幸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天空是永恒的,天空是永恒的,幸福却流逝了。

需要指出的是,财富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时增加。如果一个文化粗浅而素质不够的人掌握了大量的钱,某种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同样的财富,不同修养的人就会有不同的使用;我们甚至看看欧美诸多的百万富翁就知道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国人民现在面临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财富的问题。我们应该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令人令世人羡慕的大富翁。只是若干年后,我们许多人是否也将会面临一个如何支配自己财富的问题。当然,从一般意义上说,任何时候都存在着这个问题。人类史告诉我们,贫穷会引起一个社会的混乱、崩溃和革命,巨大的财富也会引起形式有别的相同的社会效应。

初恋中类似的犹豫不决是允许的,也常常是不可避免的。这肯定是暂时现象,事情到最后总会有个唯一不二的结局。

最主要的是,他对煤矿有了一种不能割舍的感情。感情啊,常常会令人难以置信地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正如男女结合,决定的因素往往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漂亮,而正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刻骨铭心的感情。是啊,大亚湾是他生活的恋人。他深深地爱着这个“黑皮肤的姑娘”;他不能再感情上和他断然割舍。他在那里流过汗,趟过血,他怎么会轻易地离开那地方呢?一些人因为苦而竭力想逃脱受苦的地方;而一些人恰恰因为苦才留恋过苦的地方!

在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人的认识超出一般的水平线。这种认识当然出自这些人非同一般的生活经历。而不在于读了多少伟人们的“生活指南”书。

这就是生命!没有什么力量能扼杀生命。生命是这样顽强,它对抗的是整整一个严寒的冬天。冬天退却了,生命之花却蓬勃地怒放。你,为了这瞬间的辉煌,忍耐了多少暗的淡无光的日月?你会死亡,但你也会证明生命有多么强大。死亡的只是躯壳,生命将涅磐,生生不息,并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只要春天不死,生命就不死,就会有迎春的花朵年年岁岁开放。哦,迎春花……他在那片黄花中依稀看见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母亲。为什么此刻想到了母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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