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盛传,有仙山,名九离,上有神女,只手可逆人间生死。
其实,最初时,那山就是个普通的山,亦无名字。后来山上来了一位天界上神,在山顶处化出一座宫殿,设了结界,久而久之,它便成了一座仙山。
我刚开始有神思时,以为我便是那座山,然过了千把个年头后,我才发现,我只是山底下一方小小的石子而已。
所幸,我并非一直那么小。
我一直在长大,未出千年,便冲破泥土和黑暗的桎梏,在山峰最顶上,冒出了一个头。
那日,她落在山上时,我露出地面的大小,不过山上寻常花木高低。
她赤了脚,一步步朝我走来,红衣蹁跹地立在我面前。
她周身微光四溢,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
半晌,她身形一弯,伸了手探向我,光滑的指腹,带着温热的触感,一下下摩擦过我的身体。
她眉目一弯,浅浅一笑:“倒是处好地方,育出一块青翠美石。”
言语间,她身上红衣随风而起,头顶青天如练,映着一双冰蓝眸子,直直透过那冰冷坚硬的石头,望进我才生出的神思里。
那时,浩瀚天地里,便只余她一人,眉间带笑,折腰与我。
她是我睁了眼第一眼看见的人,亦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神。
万物于她,不过尔尔。
她立在我面前,素手一扬,本来空无一物的山上平底而起一座素雅宫殿,宫殿周围无端生出茂密细软的青草,满山的花竞相开放,鲜红如血。
她半阖眼眸,微扬了头,缓缓道:“暂且……如此吧!”
她从天上来,路过此地,随手为自己安了一个家。
我似乎,也便有了家。
她时间多,用一百年在我身旁种了一棵长青树,用五百年去山下看人间山水,又用一千年,躺在我身上做了一场梦。
我时间亦多,花一百年看她低眉浅笑,花五百年长成平平坦坦足躺一人的青石,又花一千年替她遮风去寒,圆了她一场不惊不扰的美梦。
山上的百年千年,于我和她而言,竟如弹指一挥。
有时,山上偶尔会出现一两个因缘际会,闯过她所设结界的凡人,她也会神色淡淡地与那些人道:“我乃九离,此山如今,归属于我。”
那些人回了人间便传:有座山上头落了位红衣仙子,名唤九离。
其实,她不是仙,而是神。
她名唤九离,是天界唯一一位出身猫族的上神,她来时盛开于此的花,名为离心。
她住在山上时,因了她的缘故,我也曾见过天界其他神仙。
那人白衣胜雪,手中执了请帖,踏风而来。
我望了一眼,方知,原来天界诸多神佛,并非人人都如她一般,单瞧着,便令人心悦神动。
那人神情极其恭顺,对着她俯身道:“若华殿来使,拜见九离上神。”
彼时,她正阖了眼,侧卧在我身上,悠然地晒在日光下。听见声音,略显慵懒地翻了身,朝来人一扬手:“你去回梨若上仙,说我记着,定如约去。”
待人离去,她却是立刻起了身,狡黠笑着:“活了几万年,年年都要过那生辰,她也不嫌烦。”
末了,她又伸出两只手指,敲了敲我,“你说是不是啊,青石?”
我被她两下敲得脑袋发晕,腹腔无端冲出一句“是”。
我僵住了。
她却望着我,眉目微挑,“你何时竟生了灵?”
我与她道:“你来时我便已生灵。”
半晌,她不语,只偏了头细细瞧着我,“如何又不应了?”
“难道还处在混沌?”
我方知晓,原我所说,再并未传于她耳畔。
“你这方青石,瞧着也甚是好看。”
她喃喃自语,温热的指尖轻触我冰凉的身躯,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不停打量着我。
“你可有名字?”
“我瞧你周身色青如染,不若……”
“便唤你青染可好?”
“青……染”
她吐气如细风拂面,声音又软又轻。斜斜躺下来时,一袭红衫轻飘飘地挂在我身上。
我浑身一阵暖意蔓延,似无端生出经脉百骸。
青染……
她说,我色青如染,便唤我青染。
她路过此地,顺手为自己安了一个家,随口予了我一个名字。
我想,我真是极其幸运,得了神思,亦得了名字。
她或许永不会知道,我这个从地底下长出,石身铁骨的青石,竟会因她随口的一句话,生出那人类的四肢经脉。
九离。
我想,我终有一日,会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原是这山上一方青石,得了灵气,见了神颜,便修了人身。
我名唤作青染,是一位清贵明艳的红衫女子所取,我听着很是喜欢。
你,可曾记得?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