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 叶平安元少城同人
老太太含泪离开,元相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府中开始点烛,他才走出房门。管家说吏部、刑部、户部几位大人已经在偏厅等了许久了。
元相知道此次出使匆忙,朝中诸事还等着部署安排,出发前的这几日相府的门槛只怕都要被各衙门各司的人踏破了。
直到子时初才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商定废止酷刑的起草文书,待明日朝会呈报,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
他坐了一整日,便借着送客的名由走动走动。
刑部尚书的马车刚走,却见朝晖打马而来。
朝晖是元家的独子,自小跟在他身边历练,这次也要跟他去朔丹,所以应是好友为他饯行,下马与他行礼时,隔一丈远他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好在人并没喝醉,手里稳稳的拿着一个精巧的漆盒。
他笑道:“去朔丹不过数月,竟还有人给你临别赠礼?”
朝晖看了眼漆盒,知道是误会了,红着脸道:“不是,是我准备送人的。”
元相看他的样子,知慕少艾,人之常情,一边回走,一边问:“给伍家那小姑娘的?”
朝晖几步走到他旁边,半搀着他,道:“是啊,上次写信她说跟一伙儿街痞打架的时候弄丢了簪子,我想着这次路过边城应该能够碰上,就给她带一根。”
元相道:“那你可知道送簪子的含义?”
朝晖瞬间又涨红了脸,嘿嘿笑道:“知道。”
元相拍了拍他的背,道:“行,只要你过得了伍大将军那一关,叔父就去给你提亲。”
朝晖挺了挺胸,挑眉道:“您就等着瞧吧。”
元相笑了会儿,又问道:“瞧瞧你选了根什么簪子?只怕你那点俸禄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吧。”
朝晖打开漆盒,是根玉簪,他拿起来,在月色下莹润清透,端是出色,他笑得温柔,像看着远方的姑娘,“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装饰,我就给她挑了个朴拙的,以梅枝为柄,饰以梅朵,既灵巧也不张扬,而且她最喜欢梅花了,肯定会喜欢。”
他说完转头看元相,却见他盯着那根玉簪,有些怔怔。他鲜少见到他这样的眼神,可以说算得上有些温柔,便迟疑的唤道:“叔父?”
元相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回过头,又恢复了往日神色,开始泼起他的冷水:“我看她未必会喜欢,像她们这种姑娘啊,玉器易碎,不是心仪之物。”
朝晖想想也觉得有理,便请教道:“那送什么样的合适?”
元相道:“金镶玉啊,又结实又值钱。”
朝晖闻言瘪了瘪嘴,“云缨又不是市侩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俗物……”
元相瞥了他一眼,哼声道:“你懂什么是好!”
说着甩袖而去。
朝晖瞧着他好像是生气了,便有些愕然,望了望一旁的管家,“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管家素来不掺和他们叔侄的官司,朝他笑了笑,便追着元相去了。
三日后,使团离京,送行者众,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看着这队出城的人马,沉默中有潜伏的躁动。
朝晖骑马紧贴着元相的马车,手按在刀柄上,厉目逡巡。
元相看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从容劝道:“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
少年人不懂朝局,亦不谙人心。朝晖只当叔父是在安慰自己,并不敢放松。
直到人群中终于有一道声音“元相保重”打破了僵局,很快此起彼伏的“元相早日回朝”“元相要小心贼人啊”“元相保重啊”沸涌而来,有人流泪,有人挥手,目光切切。
马车顿了顿,元相望着众人,挥了挥手,简短道:“都回去吧,回去做自己的事,你们知道,看到你们过得好好的,我就什么都好了……”
他知道,他们心里肯定也有怨有不解,可是,他们仍然接受了和谈,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和谈好,而是他们不忍为难他。
起码,大多数的百姓的心是慈柔的,这就够了,这就值得他去赴汤蹈火了。
一路千里,如风似电。很快到了边关。
为表诚意,朔丹迎接使团的人马早已等候多时。见朔丹人难得的客气知礼,使团的人都很满意,终于有种投桃报李的感觉,没有枉费元相的心血。
但,来到朔丹,才知道形势并不乐观。尤其是遭遇了几次三番的刺杀后,众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直到辅政公主伽月亲自来接,才威慑住各方势力。
时隔多年再见,伽月公主也褪去了当年来大丰求亲时青涩的模样,周身散发着精到老练的气韵。她笑着和元相寒暄,说多年未见,元相还是这般风姿卓绝啊。
元相却并不是圆滑世故的人,“当年元某区区一介大理寺丞,只怕还入不得公主青眼。”
却不料公主很认真道:“我年少顺遂,所以迎接夜宴便算得上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每每回想记忆犹新。当时元相应是负责夜宴巡查吧,还被无辜牵扯进了刺杀一案,还好大人自证清白,否则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元相知道伽月公主这是以当年之事为当前刺杀一事辩解,希望他将心比心,领会其中曲折。
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狼窝的,只是他并不愿再重走当年的路。
那路上,再没有一个知己可以并肩。
来到朔丹王都安置后,便开启和谈。
大丰主动提出了盐粮互市,为避免官商勾结哄抬物价,贱民肥私,约定盐粮价格只在大丰市价上增加车马费。而朔丹除了可用牛羊等物互换,每年还需与大丰置换良马……
余下种种,颇为繁琐,日复一日的详谈补充。
和谈的内容传出后,朔丹人也渐渐有了笑脸,对他们和善起来。竟也有朔丹贵族宴请朝晖他们。
元相见他们兴致颇高,沉声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掉以轻心,最锋利的刀是温柔刀。”
朝晖他们应声都重新打起精神来,但日久并无异样,且朔丹人爽朗热情,便又渐渐把元相的话抛之脑后。
直到有一天,一个洒扫的侍女突然发难,她拿匕首比在元相身前,一时让众人慌了神。
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那侍女似是下不去手,好在元相沉着,他夺过匕首一举反杀,迎着她最后复杂的眼神,淡淡道:“你的手不该抖。”
血喷到他脸上的时候,大家才想起来,他可是大理寺丞出身,一等一的警觉,一等一的功夫,一等一的心狠。
伽月公主看着人把尸、体拖下去,竟有丝难过,她知道元相在看她的反应,她也很坦然的解释:“她曾是我最好的玩伴,后来她父兄在南征中被俘,她就被贬为官婢……”
元相擦着手,道:“那不是南征,是侵犯,是对大丰平民的烧杀掳掠。”
他的话很平静,伽月公主却觉得心惊。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元相觉得她漂亮吗?”
元相闻言也是一怔,认真思索了会儿:“没看清楚。”
伽月公主说:“她曾是我们草原最美的花……”她苦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说道:“你却不为所动,毫不手软,看来美人计对你是没用了……”
都被人用刀架到脖子上了,谁还会心软?
他刚想冷嗤,却突然想到,曾经也有人对他刀匕相胁,他却只能无奈叹气。
她比这个侍女身量更娇弱,他却好像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也比这个侍女更气势汹汹,恨不得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眼神与刀锋一样锋利。可是,面对她的出手,他连手都垂了下来,不争不抢不反抗,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
也许是他气势实在太弱,纵得她浑不在意,当着他的面,老神在在的翻看着账目。
明明他是被胁迫的那一个,临到头,她都把账看明白了,倒还生气了。把账本往桌上一扔,收了匕首收,愤愤的、狠狠的朝他哼气。
他也无奈极了。他知道她很聪慧,可是,海宜平不比杜梁、礼宗旭之流,他心机更深沉,手段更阴狠。而且,越往深处查,越是孤寒之地。她早已暴露在他们跟前,她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他宁愿她恨他怨他,也不希望她再查下去。接下来的难关,他一个人去闯。
只要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她,就不孤单。
只是他好像高估了自己。他不止怕她有危险,她生气,他竟也束手无措。只能叹气。
他从怀里掏出刚刚收缴的金簪,放到她手里,握紧,有些气闷,却也只能说:“拿好,别再随便给别人了。”
收到簪子的时候见她那么开心,他还以为她很喜欢。原来,是这样的喜欢。
她喜欢它有用,就像,喜欢他有用一样。
对她来说,他也只是一个可用之人吧?
可是,他不怪她。她才是对的。是他生出了妄念,努力求生的人,要从泥土里爬到青云之上,想要穷尽一生去颠覆这乾坤的人,本不该有这样的妄念。
但,她的手太暖,让他流连。
从掌心到此心的温度,至今,流连。
从睡梦中醒来,元相难得含笑。
故人入梦,总是尘缘未断。
所以,叶平安,你还在这世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