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作者：梁爱琴

有一种爱自己有，以为对方也有，总以为爱情是相通的、默契的，喜欢这种安静拥有的感觉，一直不说出口，直到看见心底爱的苒与别的男人走在一起时，明才幡然醒悟，才捶胸顿足地表白。而此时的表白便成为一种倾诉与发泄，只是祭奠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祭奠自己那么深厚的情感和由此而产生的那么多美好的幻想。

明在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走进了隔壁班，见到了那个暗恋很久的女孩苒，苒面带微笑，像春天阳光下的玉兰花，令人心醉，明怦然心动。明的座位被安排在苒的后面，明非常幸福和满足，每天可以看到苒，苒就在自己的身边。但静水楼台并没有使得两个人亲密接触，高中的学习生活太紧张，明和苒又都是循规蹈矩之人，只有学习和讨论难题的时候说几句话。与苒讨论题目是明最开心的时候，苒并不知道明那么多的感情，只是感觉自己每次回头问问题时明都特别兴奋，特别热情，苒便也很高兴。整日学习难免无趣和沉闷，苒总也希望发生点什么有趣的事来驱散漫长的无聊，苒喜欢与明说点什么或者只是倾听与被倾听。明喜欢听苒说任何话，也喜欢说任何话给苒听，如果苒两三天没回头说话，再说话的时候，明就会比平常的微笑更强烈，边笑边说：“我以为你不理我了！”苒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被完全接纳而无端喜悦起来。

时间在平静中划过，高考在即，明和苒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相距不远。明暗自欣喜，苒也觉得不错，人地生疏，有同学做伴也不孤单。但真正上了大学，除了刚来大学时同学的聚会，两人并没有频繁的交往，只有在同一个城市上学的菊来找明的时候，明就把苒也约过来，三个人一起聊天、逛公园等。

那段时间大学里正流行《红色恋人》这部电影，正逢着火热的夏天，夜晚的空气中都充满着恋爱的味道。苒傻乎乎的，或者说没有爱情的感觉，她也没有觉察菊似乎是带着爱情的味道，苒想都没想就接受了明的邀约，三个人去公园了。但随后的交流和活动，苒终于感觉到菊似乎想与民谈恋爱，就觉得自己多余和不合时宜起来，很是别扭。但明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不偏不倚的，菊任何一点表示出菊和明更亲近的语言和动作都被明忽略和故意放凉了。苒都能感觉到菊想与明单独相处的心愿了，也能感觉到明在装糊涂，也许夹在两个女生之间的男生是幸福的，很享受。明此时对苒的爱情似乎也不太强烈，或者他只是希望菊对自己的追求能激发苒对自己的感情？青春年少，那爱情的循环在菊、明和苒之间再一次上演，菊喜欢明，明偏爱苒，而苒浑然不觉。

一个周末的傍晚，三人又聚在一处，吃过饭天就黑下来了。秋天到了，天冷起来，在校园的凉亭聊天显得很不合时宜，于是明就提议去看电影《红色恋人》。这本该是恋人去看的电影，在黑暗中明坐在两个女同学的中间，还被看到的同学开玩笑羡慕。苒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坐，而一旦坐下苒也什么都不想了，她总是喜欢跟随和被安排。三个人在一起，菊总是刻意与苒划清界限，明就很自觉地坐在了两个女生中间，他心里有点激动，这在男生众多的工科院校是多么令人艳羡的美事啊！还看这样一部有着爱情味道的电影，明的幸福感非常强烈；而苒就思量菊常常对明表现出来的亲密，想着以后再也不坏菊和明的好事了。

三人刚刚安定了一会儿，菊就提出要回学校，明刚照顾好两个女同学，还在品味着两个女同学陪自己看电影的喜悦。明说：“再看一会儿吧，刚开始呢。”

“不了，我学校离得远。”菊说着就起身开始走。

明遂起身去送菊，留下苒一个人看电影，苒就有点害怕起来，感觉黑暗中只有自己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周围都是恋人或者小团伙，苒觉得孤单和另类。

菊和明终于可以单独在一起了，走得很慢，边走边聊，明是心不在焉的，想赶快回去看电影，但是也不好催着菊走快点。两个人顺着有路灯和柳树的河沿路走着，特别像恋爱中的男女，只是没有拉手。明本来说要抄近路的，菊说怕太黑不安全，走大路，两个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菊的学校，两人分手之后，明抄近路跑着回到了电影院。苒一直心里不安的，电影的情节并没有吸引苒，她总是惦记着要回学校。苒本来想直接走的，但是觉得没有告别总是不好，也觉得明请人看电影，却是花了钱谁都没看完整，这哪里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苒没有过这么晚还呆在学校之外的经历，觉得自己怎么就不如菊想得周到呢？菊事事都做在自己前头，而自己只是随和，才落得一个人呆在黑黑的影院，心不在焉地看电影。不知过了多久，明终于回来了，苒的一颗心才落定，安静下来，想说：“我也想回学校了。”但是看到明气喘吁吁的样子就不忍心了，于是继续看电影，明还递过来瓜子，享受跟苒单独待在一起的轻松时刻。苒心里始终想说回去的，但是电影很快就要结束了，便决定坚持下去。两个人看电影，吃瓜子，并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越是喜欢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吧，再也不像高中的教室里可以讨论难题。

电影结束了，明送苒回学校。苒不好意思，“又要你送。”

“没事的，走吧。”

“你也没好好看电影，光是跑路了。”

明和颜悦色，并没有任何遗憾和不愉快，明和苒走出了电影院。两人走在路上，苒说：“学校离得近，还有灯，你不用送了。”

明什么也不说，只是跟着走，苒内心还是高兴的，她喜欢夜晚走路有人作伴。到了学校的大门口了，苒说：“就送到这儿吧，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好的。”

秋日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在苒的心里觉得明与菊应该发生点什么，此后便与明的联系减少了，或者是因为适应了新生活。学期结束放假的时候明要同苒一起回家，却因为放假时间不同而错开了。

明与苒再相见时已是大三，两人是不期而遇的。苒谈恋爱了，与文学社团的一个师兄伟，伟与明是一个学校的。伟在两个学校的社团交流活动中发现了苒，于是天天写情书和约会，苒正懵懂，哪里能抵制这样的追求？苒对唯美的爱情、对书里的浪漫可能早已跃跃欲试了，无奈众多追求者都那么实际和靠谱，只有伟选择了写情书这样一种古老、浪漫的爱情方式。姑且不论结果如何，青春哪里看得了那么远，想得了那么多？苒就无可抵御地陷进去了，不可自拔。明以及明和菊的事，苒都忘怀了。

当苒与伟牵手走在校园的小径时，不其然与明狭路相逢，明顿时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苒于是不好意思地微笑，算是打招呼，明触电一般僵了一会儿便匆匆走了。苒看着明的背影，有点颤抖和难以自持地挺立着，苒立刻觉察出明的不自然，心里很是不理解，跟男友又走了一会儿也就分别了。苒似乎忘记了明，但是明却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沉重打击，失恋的打击，明尝到了痛苦的滋味，一个大男生竟然独自流泪了。明这一整天都不安稳，夜里他无法入睡，内心翻腾，不得安宁，他看到苒跟别的男人牵手竟然那么痛苦，他才知道他有多么深爱苒！从高一就爱上了，但他一直以为苒也是爱他的，明在内心一直认为苒一定是属于自己的，他要等到毕业，等到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再向苒求婚，跟苒过幸福的日子，走过这一生......谁曾想，明竟然见到苒与别的男人拉着手，苒竟然不爱自己吗？

明失恋了，他一夜都没睡，他写了厚厚的一封信，他写自己的爱情，他要把对苒的爱恋都写出来，他要让苒知道自己的深情，知道他对苒的喜爱和一直以来占为己有的感情，明需要表达。过了一天，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苒似乎也觉得时间有点长，苒收到明交给她的沉甸甸的信封。苒读到了明的心和情，可是怎么办呢？苒陷入了回忆，想起那么多明信中提到的事情......

记得高中时两人讲习题和不断的聊天，那是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最放松的时候。有一次放暑假，明从三十里之外自己生活的小城到苒居住的小镇看自己的舅舅，当明路过苒的家时，明就拐进去了，跟苒说几句话。正好逢着中午做饭的时间，天气很热的，苒就给明盛了一碗稀饭，两人说了几句话，待稀饭凉了，明就一口气都喝了。这次拜访苒，明非常高兴，非常满意，非常踏实，非常幸福，明感觉这普通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明喜欢苒这样家常的状态，他喜欢苒的平静和贤惠，见到苒，明就想念开学的日子了，想天天看到苒。尽管学习生活是枯燥的，但是有苒坐在自己身边，学习便成为一件美好的事情，苒跟明再说几句话，讨论讨论难题，那简直就是幸福，时间过得更快了。

转眼到了冬天，苒觉得生活太无聊了，想早起跑步，但一个人又不想跑，就问明：“周末愿不愿意跑步？”

明赶忙回答：“愿意愿意，好的好的。”

真的到了周末，那一天明早早起床了，但是宿管却不在，明出不了宿舍，只好又回到被窝里呆着。明也睡不着了，呆着也觉不踏实，但也没办法，他侥幸地想：天气这么冷，天又这么黑，苒肯定也不去跑步了；而且说不定苒那天也是随口说说的，自己就当真了。胡思乱想一气，挨到七点，明才起床。

周一再上学时，苒与明说：“你怎么没来跑步呢？”明一脸尴尬和抱歉，“你真的去跑了吗？”

“是的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明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失言，后悔没陪苒跑步。

“嗯，我也起来了，可是宿管不给开门。”

“哦，是吗？”

“这周日我们再去跑吧，”

“你又出不来，怎么跑？”

“我有办法的。”

“那好。”

两个人约定周末再去跑步。

周末到了，明早早起床，照旧宿管不给开门的，他就从二楼楼道窗户爬出来，沿着雨水管道到了地面。明来到了苒居住的小区楼下，苒已经在等待了，两个人一起跑步到了公园。冬天的早晨是萧索的、冷清的，两人在公园里逛了一圈，说了些话，便一路往回返了，在苒小区楼下的早饭摊点吃了饭，两人就分手了。明特别心满意足地离开，苒也有喜悦，虽然不如明的喜悦那般盛大。明将此事作为自己爱情的重大标志性事件，而苒只是平常。

明在书信中大书特书这次跑步，为了跑步，他翻窗跳楼，为了爱情，他奋不顾身，为了将来，他努力学习，为了在一起，他跟苒选择同一所城市。终于明与苒考到了同一个城市、相隔很近的两所大学，明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两个人顺理成章的爱情和美好的未来。

虽然上了大学两个人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偶有相聚，明还是非常开心的，也一直没听苒说什么谈恋爱的事情，明一直坚信苒是懂自己的，苒一定是属于自己的。直到那一天，亲眼看到阳光下苒与别的男生牵手，明被刺激到了，明那颗平静淡定的心，突然剧烈地疯狂起来，翻江倒海，起伏难平，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喜欢着苒，但却从不表白，从未说出口，他一厢情愿的以为苒是知道的，苒是懂他的。

苒读着明沉甸甸的来信，读着明奋笔疾书的爱情，从高中到大学，苒也被感动了，但苒真的不知道明对自己的深情啊！苒感觉很抱歉，但也没有办法安慰明，只是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为什么不说出口？”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说不准苒也会答应啊。这场爱情还未开始，便已结束。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否则爱情到底来过，还是未曾来过？

多年以后苒回忆着与明的点点滴滴，还想到了菊，她是不是也有爱情，对明有着爱情？或者也没开始就已结束？中年以后，苒读懂了爱情和婚姻，她开始怀念那些温暖的、平凡的日子，充满人间烟火，而不是书本里爱情的模样。苒忘不了大学毕业之后自己为了爱情远走他乡，经过大学的城市，与明一起做过一顿饭，还在明的宿舍借住一夜，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里是苒的独立空间，门外是明和舍友挤着一张床；门里的苒是害怕的，她通宵亮着灯，床铺在房间的中央，无依无靠的感觉，被子也不温暖，似乎一晚上都没睡好；而门外的明似乎也因为那窗户的灯光而一夜无眠......当年的爱情没有开始，就已结束，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