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平原上,有一个小村庄,村子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果园,还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春天来了,温暖的太阳深情地亲吻着大地。沉睡了一冬的大地苏醒了,焕发出勃勃生机。
村西小河里的冰融化了,清可见底的河水“哗啦啦”唱着歌。两个小姑娘在岸边打水漂,她们的耳朵、鼻子和手被早春的风吹得红红的。
大眼短发的姑娘侧斜着身子,手轻轻一抖,一颗小石子飞出去,像蜻蜓点水一样,在水面上跳跃着,消失在远方。她搓了搓小手,脸上现出一对酒窝,“该你了。”
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姑娘,弯腰挑了一粒石子,掷出去。“我的远,我的远……”她惊喜地叫着,跳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村北的人工湖里,那面光滑结实的大镜子,碎了,碎片在阳光里飘荡着,变成点点星光,星光被湖水一口、一口吞掉。憋了一冬的鱼儿浮出水面,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嘴里吐着一串串泡泡。
池塘边的柳树发芽了,有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来,嘴里念着,“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铜铃般清脆的童音,随风飘荡。她仰望着一棵歪脖柳树,跳起脚拉住一条柳枝。她把折下来的柳枝,插在自己家的大门上。
燕子过完冬,从南方飞回来。它们飞来飞去,衔来湿润的泥土,在屋檐下、堂屋的壁上垒窝。“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杏花开了,孩子们把长满花苞的花枝,插在塑料瓶里,那是过年时喝饮料留下的,用清水洗了很多遍。她们给瓶子灌满水,放在阳光里,等待花开。
一位老师领着一群学生来到果园,他们在春游,要写一篇游记。有人认真地数着花瓣,有人仔细地观察花枝,有人盯着桃树下蓝紫色的野花发呆...... "快看,这花像不像一只粉色的蝴蝶。"一位圆脸女生痴痴地望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激动地大叫。几个女孩凑上来,小声说,“小心你的大嗓门,把蝴蝶吓跑了。”
一树树盛开的梨花,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如静谧的雪山,突然,一阵风拂过,花枝微颤,雪山抖动,在一堆雪里,露出一个小身影,歌声伴着淡淡花香袭来,“春季已准时地到来,你的心窗打没打开,对着蓝天许个心愿,阳光就会走进来......”
一个光头的小男孩,用柳枝拧哨子,他把柳枝中间的小木棒抽出,认真地敲打着外皮,“棒棒,敲一敲,这头不响那头响,扔得矮了,老鸹踩着,扔得高了,老鸹叼着。” 他一面说唱,一面把小木棒用力抛向蓝天,柳枝皮做成的哨子放在嘴里,“呜——呜——”,吹响了。
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雨的滋润下,拔节,长高,风吹过,大地上涌起层层绿色波浪。田间地头,小草偷偷冒出头来,呵呵,牛儿羊儿有口福了。
“甜的,有蜜。”不知谁家调皮的小丫头,坐在枣树上,吸允着盛开的金色枣花。“你掰下一枝给我。”不会爬树的小男孩仰着头,满眼焦急。“掰下来就不长枣了。” 小丫头啃着枣花,认真地拒绝着。
……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儿时的故乡。醒来,我的嘴里仍留有榆钱和槐花的清香,可是这座城市,哪里有槐花,即使有谁敢摘下一朵?
“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想家了。”
“这里不是家吗?”
“这里是妞妞和爸爸妈妈的家,妈妈和爸爸妈妈也有一个家。”
“哦,我懂了,妈妈想妈妈了。”
下了高铁,我和女儿坐上大巴。我的故乡是幸福村,这趟大巴从幸福村经过,终点是县城。今天早上,在女儿的鼓励下,我下定决心任性一次,带着女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近乡情怯,心里七上八下,五年了,变化肯定很大,路边的杨树还在吗?过去没有导航的岁月,我这个路痴,是靠着路边四排高大的杨树回家的,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这些树他小时候就有。
村南公路两旁,每侧两排杨树,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手拉手勉强能环抱住一棵。小时候,我在地里干活,累了就在树下休息。读书时,杨树成了我的路标,只要看到它们,我就知道自己到家了。
“终点了,都下车。”司机如雷之声飘来,把我悠悠飘向远方的思绪拉回。
我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目视司机几秒,“师傅,已经到县城了?”怎么可能,我一直认真留意,没看到大杨树,一棵都没有。
“嗯。”
“这车不过幸福村了?”
“早过了。”
“……”
我没有打到出租,找了一辆电三轮。六十多岁的大妈,边开车边和我闲聊。
“前面是一中?”
“是呀,周围建得多漂亮。”
“这里以前方圆十里都是庄稼地。”
“现在都是大楼,支柱产业。”
“以前一中在县城,嫌吵闹影响学生学习,搬到县城外边,没想到现在这里也成了县城。”
“求是路两边的大杨树啥时候砍了?”
“三四年了吧。”
“为啥?”
“修路。”
“这路修过?以前是柏油路,现在是土……”我的话被颠了回去。女儿哎哟一声,“妈妈,车太坑了。”
“这条路走的人少,一直没修,很多坑。”大妈的车速降了些,走一走,颠一颠,我只好把女儿抱在怀里,让她坐在我腿上,早知道带个软垫,十月怀胎,养这么大不容易,不能把我家妞妞颠坏了。
太阳已经偏西,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五点了。这次回来,我没有提前告知父母,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奇怪,地里光秃秃一片,一棵麦苗都没有。果树呢?
“这就是幸福村,在哪儿停?”
“进村一直走,看到一个大坑,停下就行了。”
“真知楼。”这是谁家发财了,三层,真漂亮,还有花坛,名字很有意思。“不对呀,这里不是小学吗?”
“前面出村了,没看到大坑。”
“……”我也没看到池塘,还有池塘边的柳树。路边低矮的旧房子,外墙都刷了白灰,看着熟悉又陌生。
还是女儿聪明,给她外婆打了电话,父母过来接了我们。母亲牵着女儿,父亲拎着我的行李箱,我跟在后面,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了?”我看着父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这孩子,真让人着急,受什么委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爸爸没欺负妈妈,刚才妈妈找不到家了。”
“真是,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妈妈想给你们惊喜,没想到,惊到自己了。”
我生的小棉袄,漏风。
“村东和村南为啥都没种麦子?”
“节能环保。”我看着父亲,有点糊涂,种麦子和节能环保有关系?
“种麦子得浇地,浇地浪费水。”母亲在旁边补充。
“下半年呢?“
“下半年可以种玉米。“
“种玉米也得浇地呀。“
“种玉米不用浇地,夏天雨水多。“
“万一不下雨呢?“
“不下雨可以人工降雨。“
“不种麦子吃啥?“
“种麦子。村西和村北种麦子。“
“村西不是河吗?村北是一大片人工湖。“
“都填了,种麦子。你来时没看到,土山没了,土填河填湖了。“
“姥爷,果园呢?妈妈说,这里的果园可漂亮了,我要拍很多、很多照片,回去给大山和唐宝看。“
“果园没了,退林还耕了。“
“那果园我小时候就有。“
“什么你小时候,我小时候就有。“这事儿我没办法求证,不跟父亲争。
转移话题,“小学没了?那栋楼是谁家盖的,名字起得不错,很有学问。“
“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人了,小学早关了。楼是扶贫盖的,以前的办公室太简陋。里面比外面好,有空调、沙发、电脑,还有摄像头。“
“人家老厉害了,“母亲接话,”会画板报,你可能没注意,墙上的大娃娃都是他们画的,跟真的一样。东边的大坑,填了,盖了广场,有篮球架……“
“妈妈,燕子没有回来吗?”
“迷路了吧。”
“跟妈妈一样,找不到家了。”
“燕子不会跟我一样,也把大杨树当路标吧。”
“燕子会像妈妈一样,梦到故乡吗?”
“不知道。”
“梦和现实,不一样,好矛盾,我回去怎么跟唐宝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