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从窗子望出去外面的风雪逐渐变小,萌萌对我说:“你的工作来了,从今往后就不再是我的活儿了。”我摸了摸她的头,接过她递给我的厚胶皮手套。“有点臭里面都是我的汗味,洗不了,每天都要用,你进门就脱衣服洗澡吧。”她可能是怕我厌恶手套上的汗味忙不迭的解释到。
我穿上大衣戴好帽子,把手塞进手套,里面顿时涌出一股汗味,脚上踹上过膝盖的里面有毛毡的胶皮鞋。推开门,站在门口向外望去,门口的小空地已经全白,踏出一脚,没过小腿,第二脚已经跟不上了,腿陷在了里面。左手边垒起一人多高的雪墙,宽也有将近一人躺下那么长。这都是一个女人自己堆上去的。四周白茫茫一片,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盖满了厚厚的积雪,有些支撑不住的地方还在大块大块的陆续往下坠落,我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房顶雪块倾颓落下的闷重咚咚声。街道被积雪淹没,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每家的院落,院墙早已变成雪墙,车库化身小雪山。
“家门口的小马路斜对面有片空地,那上面如今是一个积雪厚度大概一米半左右的平台。”我身后的门开了,萌萌穿着大衣脚上踏着另一双长筒胶皮靴,站在我身后门口的高台阶上。
“你先要用锹把雪挫成堆再用那个黄色塑料的小铲车把雪送到对面那片高地上,尽量往里倾倒。”
我扶了扶帽子,伸出手指向斜对面。她点点头表示认可。我抄起锹一下一下的大约用了二十来下,很快的将门口的深达膝盖的积雪堆到了路边。
我回过头对她炫耀:“快吧,还是得男人干这活儿。”
她轻蔑的乐了乐:“还没开始呢,继续吧。别忘了车库门口也要清扫,不然明天一早车出不来就麻烦了。”
我回答了她,并且叫她回屋,然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这是一个很有欺骗性的工作,头二十锹,我为什么说是二十锹,因为那红色的塑料锹的铲地面积,二十锹正好能覆盖门前的小空场。当把这二十锹雪堆到最外面马路边上,挨着左手边雪墙的时候,回身看脚下,地面清晰的被锹划过的花纹还整齐的排列在地面上。表明刚才我没有偷懒,这是干活儿的证据。这二十锹的时间是五分钟,接下来清理车库门前大概七八平米的积雪,然后把这些清理堆积的雪汇总,拖到马路对面的积雪平台上倒掉,这一切就都结束了。简单吧,我觉着有30分钟就能完成。那个傻妞就算是个女人一小时也能完成,为什么电话里告诉我每天在家的时间全部用来扫雪。我抄起塑料锹朝着车库门前走去,五步之后站在了车库前的雪上,这里的雪一样没过了我的小腿,但是还有一部分咯吱咯吱的在脚下嘶叫着。我发现问题的所在了,上面的雪依旧是五分钟清理完毕并且跟门口的已经铲出来的积雪堆在了一起,目测一下已经是一米多高,直径三米左右的一个锥形雪堆了。至此,我大概扫了20分钟左右,继续清理车库门前的雪。那些咯吱咯吱的雪我猜想是每次出入车被压实了的雪,于是我用那塑料锹的前侧镶着六七公分宽的铁边,斜着三十度左右往地下被压实的雪里插,这一插,也就进去三五公分,再用力只是吱吱的铁皮与雪块的摩擦声,完全无法再深入一点。于是我想用脚踹塑料锹面与锹杆连接的方形边,但是踹了两脚,感觉塑料锹有些变形,不吃力,只好作罢。就这样,每次铲起长三十公分左右宽五六公分,厚五六公分的厚雪片,大概半小时后表面的一层才基本清除干净,想完全把车库门前压实的雪清理掉,至少需要再有这样的作业两趟。当第二趟铲完,身上的贴身衣物已经湿透,胶皮手套里绒面上的残留的汗臭味里混合上了我的汗味。至此劳作时间是一个半小时。我的右肩和肘有明显的酸楚感,至此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萌萌每隔两小时出来扫一次,而且半夜也要起来扫,扫累了扫不动了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头顶着雪花边哭边揉肩膀。现在我想放下手里的雪锹,冲进屋用力的搂着她,摸她的脸摸她的背,舔她的腚沟,舔她的大腿,舔她的脚趾,我多么希望告诉她,从今往后你身边有个正经男人了,你不用再哭,你不用再去医院给肩膀打封闭,你不用一个人在雪里发抖,你也不用为了等做爱就这么个简单的成人运动而苦苦等一年。我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在,解决一切。
雪又飘起来了,遮天蔽日,没有风吹还不是很冷。我打算抓紧把雪扫完,不然现在下的雪又会堆积起来。这就是北海道的雪啊!从车库后面拎出铲雪拖斗。把它放在雪堆附近,然后一锹一锹的把堆起来的雪往拖斗里装,大概一斗能装四到五锹,再多了就会洒出来。装满后往路中间推,地上全是浮雪,就是下面被踩实的那一层也没有那么实在,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拖斗的把手推在胸前,要看着它在前面,并且翘起斗头,这样保持平衡,不会有太多的雪撒出去在路上,也不会太多的铲起道路中间公共区域的雪,向十几步外的小雪原走去,说是走,其实每一步都是在没小腿的雪中拖动双腿。这时我发现,扫雪的不光我一人,一条一百来米的小街道两侧二三十家,家家都有人出来在扫雪,有一个人的,有两个人的,基本都是男人。看来这活儿就是在冬天给北海道男人预备的工作,女人无权参与。所有人的拖斗都是放在面前,这样才能保持平衡不会撒雪,而且能推上几家为一个小单位离着最近的积雪的小平原。我推着拖斗,和旁边正在看着我手里拄着锹的男邻居点头问候,嘴里小声念叨着:“こんばんは(晚上好)。”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面容被雪花遮盖,我也听不清他的回复问候,声音被雪花淹没。就这样一步一咯吱的来到了斜对面的小雪平原,还是叫平台吧,说平原听着太可怕。我目测这平台大概是个正方形,每条边大概三十来米,为什么会有这块空地,后来萌萌告诉我这是对面那家老两口的耕地,所以允许大家在冬天没地方存雪的时候都堆在这里。我扬起斗头,压低肩膀双腿用力一蹬,哧溜脚下一滑,拖斗没动,人来了一个反向老头钻被窝,向后出溜了半米。起身站立,前脸儿全白,伸手掸掸,发现后面有人在笑:“頑張ってね!(加油啊!)”另一个邻居推着拖斗,在后面排队等着倒雪。我点头示意,不敢多耽搁,这样人家看着也显着怂。虽然已经怂了吧,但是最好别有第二次。再次翘起拖斗头,脚下扎稳马步,深蹲用力,嘿!斗头一跃而起,我三步并作两步跟着用力过度而跃起的拖斗一并跳上了高约一米多的雪平台。紧接着两只小腿完全陷进去,想拔出来,沿着膝盖处靴筒边灌进了雪,接着脚心一凉。拔起左脚往前一步再拔起右脚跟上,拖斗在胸前左扭又扭雪撒了不少。雪平台上有个人字形被扫雪拖斗压出来的一米来宽的通路。我目测撇和捺,基本一样长,走捺那条路吧。我怕因为自己出丑耽误后面人倒雪,回头看看,邻居并未跟着我上平台,而是在我反向老头钻被窝的平台入口处看着我。赶紧走吧别现眼了。歪歪斜斜的走到了捺的尽头,刚要歪斗把雪倾倒在平台上,后面邻居大声叫我,我回头,他此时在撇的那条路的尽头,他把斗推到了平原的悬崖边,然后把一斗多于我斗里两倍的雪全部从悬崖上倾倒到了下面的谷底,并没有将雪倒在平台之上。我明白了,如果都倒在平台上,那撇和捺这两条路的尽头就会越来越短,以至于后面的人无法再把雪倒到悬崖之下,最后这两条好不容易被压出来的路就会因为每一次拖斗倾倒的雪而被最终填满,后面再上来的拖斗就要再次重新压出同样的人字形道路。他这么做是对的,我照办就是。返回的时候我把拖斗置于自己身后拖着走,这是我跟刚才邻居学的,我明白这样不会铲起雪,这就是当地人的智慧。被拖斗碾压的人字形路中间还算结实,每一步基本都只陷入脚踝部位,尽量在中间走猫步吧。但是脚下雪滑,迈步不由人,在快下平台的时候一脚踏歪,左腿再次全部陷入了路肩的浮雪中,因为惯性上半身前倾,而左腿却全部牢牢的扎在雪坑中,膝盖向前被反向掰了一下,嘎巴,一阵疼痛钻心。赶忙把身体重心重新调整到身体后侧,丢下拖斗,右手扶着雪面,右半身用力,慢慢拔出左腿,揉揉膝盖,一瘸一拐的走下了雪平台。一趟下来汗如雨下。来来回回足有十五六趟,雪堆基本被夷平,但是我发现个问题:天上的雪一直在下,地面的雪要完全铲除尽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决定留着贴地的硬雪,今天就此作罢。正在这时候屋门开了,门厅里黄色灯光从门里撒了出来。萌萌再次来到我面前,看看满脸是雪和汗头发湿漉漉的我说:“一个半小时了,差不多了歇歇吧。”我拄着拖斗,哈着腰,假装不出镇定的说:“弄完吧,没多少了,还有明天给我买个毛线帽子,大衣的帽子老往后跑,戴不上,再说也影响视线,不戴又太冷。”它摸着我的脑袋乐了乐。最后五斗的运输过程是在她看着的情况下完成的。当她搀扶着我进屋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雪锹和拖斗是不是自己收到的车库后面,没有来得及脱大衣便瘫倒在门厅的地板上,四肢就像灌了铅,肩膀手肘剧烈疼痛,汗水浸湿了内衣外衣还有大衣,人如豆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