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我喜欢呆在水里。

在水中，微眯着眼睛，头发像水草一样地摇动……

坐在水底的岩石上，小鱼似水一样地在我眼前流淌。透蓝的水、蔚蓝的天空、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太阳，刺激着我的感官，而心灵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冰凉的水在我的肌肤上一遍遍地流淌，使我感觉全身舒畅。我感觉自己成了一缕轻盈的水草，与水融为一体，来到一个令人愉快的世界。然而，我憋的气再久，也无法永远呆在水里。最终我蹿出水面，刺眼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刚刚瞬间的感受，仿佛一个泡泡，一出水面就破灭了。

“哇，还活着！”蓝江嚷起来，咧开嘴笑着说：“叶森，你居然在水里呆了七分钟，你真强！”

“没什么，我只是喜欢呆在水里，在水里我感觉冰凉愉快，真希望永远都能呆在水里，不喜欢回到死气沉沉的现实。”我说道。蓝江是我的高中时代的同学，职业是一名医生。

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生活的环境给我的感觉是压抑的。不过，现在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当我要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怪事。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在水中的阻力变小了。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河水的一部分。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不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我发现自己只剩一颗头颅飘荡在水面上，我脖子以下的肌体在水中消失了。不，准确地说，我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液体。我想将手举起来，但是我只能感觉我那化成了水的手在随着河水的韵律缓缓流动。

在我害怕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男孩在水中游泳，居然从我那转变成水的身体中穿过，这种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怎么了？”蓝江见我表情怪异，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但是，蓝江朝我身体看的时候，几乎吓傻了。他只看到我的头颅漂在水面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没事，我还活着！赶快想办法帮帮我！”我朝他眨眨眼，表示我尚能思考。

蓝江的第一反应是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狠狠地掐住自己的两腮，最终确定不是在做梦。他选择了面对现实，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会痛吗？你的身体跑到哪去了？”

面对蓝江的一连串问题，我自己也不得其解，只能保持沉默。我忽然想起一年前，我在浴室站着冲澡的时候，身体突然变成水整个人瘫在地板上，只剩头是完整的。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身体才回复原状。事后我对家人说，但没有人相信。

“叶森、叶森，你醒醒……”蓝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他是个理性的人，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冷静地对我说：“现在，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要引起骚动。”

蓝江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河水里有很多泳客。炎热的夏日，这一带的居民喜欢泡在水里。既有发出欢快尖叫声的小孩子，又有穿清凉夏装的少女少男，也有日暮黄昏的老人，他们都来这避暑的天堂享受清凉。我全身只这么一个头颅，会引起一阵骚乱的。

突然，眼前一片黑。我知道是蓝江用他的浴巾裹住我，往换衣服的房间小跑过去。我闻到蓝江浴巾上浓浓的汗味，我的化成了水的身体也被裹了进来。我被裹得紧紧的，能感觉到我那化成水的脚几乎要凑到我脸上了。

“蓝江，不要这么粗鲁，轻点！”我在他的浴巾里抗议道。他没有听到，我又再次愤怒地嚷道：“赶快，你的浴巾汗味很重！”

“小声点，只有这样才不会看到你这吓人的摸样！”蓝江小声地说道。

我奋力地在浴巾里挣扎，也许是运动产生了能量，奇迹发生了。我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慢慢地从液态变回原来的肉身。整个身子剧烈地疼痛，仿佛被撕扯着一般。我的身子最先变回来，然后手脚“腾”地一下从身子里伸出来。整个人就一下子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于在河水中，我身体成水了，泳裤在水中脱落了。而浴巾掉在地上，结果我全露出来了。

身旁的少女尖叫着跑开了，也有胆大的抿嘴偷笑，男人们则是惊讶不已，一群小孩则是对着我那白得发亮的屁股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最夸张的是有个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牙套都从嘴里滑落出来。

他们的笑声异常刺耳，我这样一丝不挂太尴尬了。我刚从惊险中安全脱离，又遭这惊吓，脑袋乱哄哄的。在我印象中，最后是蓝江抓着我的手，两个人在笑声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事后，蓝江对我说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当时确实太丢脸了……

2

“癌症。”

年轻的医生不忍心看病人的表情，慢腾腾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并不喜欢医院，但是蓝江非拉我到医院来看病。蓝江觉得我身体的异变是种病症，毕竟他是学医的，我拗不过他就过来了。医生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病人接受不了这种刺激。仿佛不幸不是生在患者身上，而是发生在医生身上。

“癌症！”蓝江从椅子上跳起来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房间里来回走来走去。他提高嗓门问道：“不对，癌症怎么会使身体变成水，病理是怎么一回事？”

蓝江微侧的脸庞，眉宇间散发出关切的讯息。见到朋友对我的关心，我心里蛮感动。我倒不怕癌症，也不是惧怕死亡。对于我而言，死亡是一个过程，我的父母兄弟很早就离开了。这种事迟早要发生。

医生咳了一声，对我说：“水是生命的摇篮，人类细胞含水量平均在百分之七十。通过详细的检查，你的细胞发生了异变。水在你体内过分活跃，吞噬了细胞的一切，你的身体就成了液态状……但是人体又有免疫能力，经过一番斗争，你又会回复成肉身……”

老实说，这病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是那么关心。我担心的是我还能活多久，要是家人知道了我的病，那会怎么想？我并不想给家人造成困扰。

“那我会死吗？”我问道，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暂时还不会，只是身体转变成水的情况会渐渐变得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