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爱想,古时候的人们,活得是个什么光景?没有电灯,夜里只有一盏油灯黄豆大的光。没有汽车,出门全靠一双脚,或者一匹瘦马。一场大病,就可能把一个好好的家庭给折腾散了。他们那时候的苦,是实实在在的,是风霜雨雪,是饥肠辘辘。他们的乐,也简单,是一年丰收后的酒,是故友重逢的泪。
在这样的日子里,文学,或者说文章,就有了它生长的土壤。一个不得志的文人,在异乡的客栈里,窗外下着雨,他心里想的是家里的老母和妻子,于是提笔写下几句诗,那诗里头,是真真切切的乡愁,是活生生的无奈。一个忠君爱国的人,看见山河破碎,心头憋着一口气,他要写,要用文字把这口气吐出来,让后人知道,曾经有人如此深沉地爱过这片土地。那时候,文学不是什么高雅的摆设,它是人们心里的话,是情感的宣泄,是记录时代的唯一方式。它像田里的庄稼,是生命里长出来的东西。
再看今天,我们活得,可不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吗?想去哪儿,飞机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身体不舒服,医院里有各种精密的仪器。吃穿用度,更是应有尽有。我们似乎把古时候的那些苦都给解决了,把那些能逼出好文章的困境,也都给消灭了。
可是,新的困境又来了。古时候,人们是困在空间里,而今天,我们是困在信息的洪流里。手机一打开,视频、音乐、新闻,各种各样的东西争着抢着要钻进你的眼睛和耳朵。我们不再有大段大段的独处时间去沉淀情感、去深入思考。我们的情感,似乎也被大数据给标准化了。你喜欢什么,它就给你推什么,久而久之,你的喜怒哀乐,都成了它给你预设好的程序。我们尝到的甜,不是自己千辛万苦酿出来的蜜,而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差不多”的糖果。
那这样一来,文学还存在吗?如果文学只是白纸黑字,那它似乎真的在慢慢消亡。因为如今的人们,找到了更直接、更痛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一段视频,一个短短的旋律,或者一场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它们能更快地抓住人们的眼球,传递情绪。这种新的“文学”,是时代的产物,是新工具带来的新形式。我们不能苛求一个在互联网时代长大的人,还像古人那样,把满腹的心事都化作一首五言绝句。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为文学的“消失”而感叹。文学是什么?它不是文字本身,而是藏在文字背后的那种想要表达的冲动,是人们想要沟通、想要记录、想要为自己的存在留下痕迹的本能。这股本能,永远不会消亡。它只是换了一个面孔,穿上了新的衣裳。当古人被乡愁困住时,他写诗。当今人被孤独困住时,他可能拍一段短视频,配上一段低沉的音乐,那视频里的空镜,那音乐里的愁绪,不也是一种新的文学吗?当人们需要在喧嚣中寻找宁静,需要为内心的困惑寻找答案时,文学,不管它以何种形式出现,它都会重新变得有价值。
时代是滚滚向前的波涛,有起有伏。我们不能把过去的波涛当成永恒,也不能因为今天的浪花太大,就忘了海水的本质。文学是海水,它的形式是浪花。浪花会变,但海水永远在那里,只要人类的情感不干涸,那文学就永远存在。它将用新的方式,讲述新的故事,记录新的困境,直到下一个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