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23年10月5日）

从前有一个人，他一直在村子与村子之间周游，走到哪儿，那个地方就会下雨。不管是何处的村子，一年里都要见他好几次，所以对他的脸已经特别熟悉了。

不过，他从来没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村民们干脆给他起名叫大雨。看到他的时候，大家会偷偷说：“看，大雨又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指的是天上的雨还是眼前这个人。

对于每个村子来说，大雨的到来都不太能预测。不过他们还是渐渐地摸出了一些规律，比如说，春天和夏天他来得多，秋天和冬天他来得少。

今年夏天，大雨来到这个村子的次数好像特别多。有时在炎热的夜晚，地面都还没干，就听到窗外隆隆雷声，小孩吓得啼哭起来，而大人们打着扇子伸出头张望，然后互相说：“果然是大雨又来了。”

几乎没有人跟大雨讲过话，大家也不知道大雨在村里停留时住在哪里，因为下雨的时候，大家都回家避雨了。也没有人主动问过他，因为都害怕他开口借宿。倒不是村民们小气，而是一旦留他住宿，那不就说明这倾盆大雨要下一整宿？那衣服还要不要晒、地还要不要耕啦？

说到耕地，村里的农户们对大雨真是又爱又恨。一方面，大雨的到来让他们省了很多浇水的力气；另一方面，却也耽搁了他们播种和收割的进度。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来的太频繁，农户们就得提心吊胆他们的庄稼会不会被淹了，收获下来的谷子也晒不干。

今年夏天伊始，农户们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大雨来的次数也太多了吧？有时早上才看见他，晚上他又来了。这样持续了好几天。农户们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庄稼，趁着好不容易雨停的空隙，跑到地里去看，那些庄稼都已经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了。农户们叹着气回家，还没进门，又听见邻居喊到：“大雨又来啦！”接着暴雨如柱。

有一名农户在家烦躁地踱着步，终于一拍大腿，下定决心，要去找大雨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不要来得这么频繁。在他拿起伞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聪明的妻子递给他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时间表。

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妻子答道：“你傻呀！你要是单单叫他来得少一点，他有可能就不来了！那以后大热的天，咱们不就得自己天天去地里浇水了？来，拿着这个时间表，跟他说，按照这上面的时间来，就不会太多又不会太少。比如说，在我们播种那几天别来，播种完可以多来几次，之后的几周按照一周一次的频率就好啦！我已经把一年里播种的日子、收割的日子、村里节庆的日子，和咱们家人过寿的日子都用红笔圈出来了。你记得跟他说，有红色圈的这些日子不要来啊！”

农户连连点头：“还是你聪明。我这就去跟他说！”

农户把时间表收在怀里，撑着伞在村里走街窜巷，终于在一家关了的店门口找到了大雨。他正站在屋檐下看几只流浪狗在雨里撒欢，泥水四溅。

农户收了伞走上前去，向大雨诉说了自己的难处。大雨静静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农户觉得大雨还挺好说话，就掏出怀里的那张时间表，递给大雨，并详细向他介绍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大雨没说话，只是把时间表折叠好，放在上衣口袋里。

农户见交代完了，就回家了，向妻子报告任务完成。刚到家没一会儿，窗外的雨就停了。农户与妻子倒了点小酒举杯庆祝：“怎么没人想到我们这么好的方法！”

然而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村里许多人被雷声从睡梦中吵醒——很明显，大雨又来了。农户的妻子气坏了，揪着农户的耳朵：“这就是你说的任务完成？！”农户也气坏了：“敢情我昨天跟他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 他也顾不上打伞，冲入雨幕中寻找大雨其人。

可能是因为大雨刚进村不久，这次农户冲出门后很快就找到了他。

农户找到大雨后，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不是让你今天别来了吗？！你没看时间表吗？今天是我老岳父过寿的日子，本来搭好了戏台子，你一来，又泡汤了！”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走出门围观，听着农户愤怒的抱怨，也渐渐群情激愤，纷纷指责大雨。“看看庄稼都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洗的衣服好几天都没干！”、“家里的米都发霉啦！”抱在怀里的孩童们被这气氛吓到了，一个个哭了起来，使得场面更加焦灼。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说到激动处，有人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向大雨扔去，一个两个，渐渐地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大雨身上就沾满了烂菜叶和各种垃圾。

村民们看着这样狼狈的大雨，不但没有解气，反而更烦躁了——真是污染我们的眼睛！他们围过来开始推搡，直到把大雨推出村外。

大雨一瘸一拐地走了，而天也马上放晴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居然还能这样？我们怎么没早用这个方法！

于是村民们商定，以后如果大雨再在不该来的时候来，就用泥巴砸他，把他赶出村！“反正这满地的泥巴也是因为他的到来才有的，不如就还给他！”其他人哄堂大笑，觉得说这话的人还挺幽默。大家都为找到了控制大雨的方法而心态放松。

当天晚上，村长召集大家：“明早大家做好准备，如果那大雨还要来，咱们就用泥巴砸他，不要让他踏进村里一步。咱们的庄稼再淋雨就没救啦！”

果然，第二天清早，在第一声雷声响起的时候，村民们就知道，大雨又来了。不过他们早就在村口准备好了。当大雨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泥巴团子飞了上去，其中还包括些许小石块。大雨被砸得鼻青脸肿，身上也好几处被划伤了。他无奈退后，离开了这个村子。

村民们为这又一次的胜利而欢呼。

从此以后，村里人手一份农户妻子写的那张时间表，只要是画有红圈的日子，村民们就会一大早在村口拿着泥团子候着，以防止大雨的到来。每次大雨到了村口，又被赶走，满身泥泞。

久而久之，村民们已经渐渐记不清大雨的具体面目了，毕竟他长得本来就平平无奇。每次大雨在该来的时候来，村民们都在家里躲雨，见不到他；而在不该来的时候来，村民们就会把他赶得远远的。所以，大家只记得他狼狈不堪的身影，令人厌恶。

在一个播种季过后，本该是大雨按照一周一次的频率来的时期，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村民望着干燥的土地，不情不愿地开始灌溉田地，一边嘟囔着：“这大雨，一点也不靠谱！”

他们派了一个孩子在村口等着，如果看到大雨来了就通知大家，大家要跟他“好好聊聊”。孩子踮着脚在村口望啊望，望了好几天，没看到大雨的出现，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大人们批评这孩子：“大雨来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们？”孩子委屈道：“我真没看见他进村啊！”大人们觉得，要不就是孩子没注意，放了大雨进来，要不就是他从其它地方偷偷潜入了。

于是村民们冒着雨在村里四处翻找，试图找出大雨的藏身之处。然而忙活了一整天，还是不见大雨的身影，而暴雨也没停。村民们互相说：“既然雨还没停，说明那大雨还在村里。我们连夜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否则等雨停了，就说明他溜了。”

村民们进入每个人家，打开所有的地窖、仓库，和橱柜，生怕大雨是被某个村民给窝藏了。经过一晚上的搜索，除了每个村民家里散落一地的杂物和不可告人的秘密外，仍旧一无所获。

渐渐地天亮了，雨也停了。村民们气急败坏地守着村子每一处可以出入的地方，想截住溜出村的大雨，却仍不见他的踪影。

至此以后，村里下雨的日子跟时间表上的日子完全无关了，常常是好几个月阴雨绵绵，又好几个月酷热干旱。而村民们由于找不到大雨，也就没有了赶跑大雨的办法。那张时间表也成为了每个人家里的废纸。也许，它还有一些作用，例如提醒大家一年中播种的日子、收割的日子、村里节庆的日子，和农户一家人过寿的日子。

好多好多年之后，村里的老人们关于大雨的记忆开始模糊。只有在下雨的日子，在家中无意间瞥到墙上贴着的那张时间表，他们才想起自己也许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