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就坐在邻桌我的斜后方。
周同学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手搭在他的肩上。“……说起来,我的这些学弟里边也就你混得最好,听说你都和人一起开公司了?人讲义气,果然运气也好啊。只是我记得你当年一直准备回你老妈的公司工作。你可是个大孝子,怎么?阿姨同意你来这边了?”
“……有什么所谓吗?”张择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戏谑,与平常温文尔雅的谈吐颇不相符,“反正她不同意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呃……哈哈……哈哈,有魄力!!听说刚恢复单身啊,工作狂不谈恋爱就变成工作狂魔了?……难道就真的不考虑这后方问题了?我还准备给你介绍对象呢?”
我以为张择会以工作忙事业为重什么的搪塞一下,因为毕竟我们才分手那么短时间,他也没和李清砚在一起,他是那样一个在意自己名声的人。可他却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只是突然看向我这边,好像早就注意我在这里,又好像早就知道我在看他一样。
就这样四目相对。
可他的眼中随即就生出很多凌厉与厌恶来,以致当我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心下只剩惊慌,立刻就转回身去,甚至因动作迅疾,手肘还被桌角重重地撞了一下。
“是啊,”他冷笑着,大声说,“早该考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真是大得出奇,就像这话要让大家都听到,好都来给他介绍对象似的。
“以前以为结婚这种事要把什么事都准备好,扫除一切阻碍,要万事俱备,却忘了等到什么都准备好的时候,其实,东风也早跑了。”
“东风跑了,还有西风、南风、北风!再不济也有发财和红中嘛!”周同学长大概没少钻研中华国粹,很会打马虎眼,“张择老弟,说真的,咱们学校的单身女同胞有不少暗恋过你,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人拜托我这老大哥在你这儿敲打敲打,今天,趁大家都在,我就替她们多问一句,像你这种长得这么帅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张择的语气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沉稳,“顺便怎么样?我倒是想听听学长有何高见?”我偷偷侧眸,见他熟练地拿起桌上的酒又倒起来。
“我能有什么高见?也就是一些不成熟的小意见……哈哈!可是,张择,我没听错吧?好歹我也在s大待了七年,念到硕士。这哪儿像你说出的话,我还以为在你嘴里起码也得说出个天仙来。”
“这在场,有哪个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情况?大一的时候,你就很‘招蜂引蝶’,大二,学姐学妹组团陪你听课,大三……大三,那个校花胡然来了,诶,我看看今天胡然有没有来。哦。没有没有!咱继续说,你别说那胡然姓胡,还真敢胡来,追你追得就差没闯男生宿舍,后来还差点让你们宿舍的秦穆用单反偷拍你洗澡,结果被心航他爸抓个现行,以‘用高科技败坏学校风气’记了一次大过,最后还是言颂协调关系,才算大事化小。”
“大四……到大四那年,你们要毕业离校了,你们宿舍的侯巡把你扔阳台的情书和大家的课本卖了,请吃了一次四人份的火锅。……诶,我怎么觉得我似乎说错了话啊——那个……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哈哈,后来上研究生,你去国外做交换生,待了一年多,我没掌握第一手资料,不过好像行情也不错,后来还听人说老有洋妹子给你们宿舍打电话。有这六年的辉煌战绩在前,你居然说你择偶的标准是随便?
“那个,借着这个机会,咱再来盘点一下你有追求倾向的女生。唉!挺少……那时候,好像也就两个,还是别人传的。一个太神秘,没怎么见过,另一个是咱们学校的学妹,叫宋忆。但后来没怎么样人家,人家就出国了,然后你就被攻克了。”
“可是,张择老弟,你知不知道,最近咱们那小学妹又回来了,就在上海,你没见过吧?现在人家长得那个漂亮!”
“……见过,吃过几次饭。宋忆说,学长家的金鱼很好看,让邢姨有时间弄两条。”张择说。
“啊?……哈哈……这小丫头,原来早就把她老姐夫给卖了。哈哈……”
“不过张择,你说转眼你也二十七了吧?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但老哥作为过来人,还是想劝你一句,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因为当你三十岁,甚至四十岁的时候,当你需要娶一个比你小的姑娘的时候,你也会发现,那绝对不是一个人最好的结婚年龄。因为那时候你对爱情、对婚姻的看法会现实,人也会现实,找的人也会现实,一个人没有绝对的便宜可以占。”
“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对待婚姻、人生,一定要有自己的决断,要有计划。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啊,多浮躁,多容易冲动啊,总动不动就恋爱、结婚、离婚,跟闹着玩似的。老哥没你聪明,没你优秀,这些年我早就明白自己当年除了学习努力点,其他都很一无是处,所以才会在社会碰壁,一事无成。”
“但在感情的问题上,老哥却觉得自己是个明白人。当年,所有人都说我薄情寡义,可是只有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一直是她的骄傲,难道临了却要拖累她吗?却要她放弃大好的机会跟我受苦吗?我明明知道我们是步调不同了……”
“所以啊,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步调相同,你追我等,我追你等,可以,但太脆弱,如果双方都觉得累了,那距离自然而然就远了,关系也就结束了,关键是要找到一种相处的方式,这样才有未来,才可以考虑结婚。”
“是啊。”张择笑了笑,声情似乎都有所触动,却只是不停喝酒,不再和周同学长说什么。周同学长见他这样,有些自讨没趣,便又去其他桌调侃新郎新娘。
大厅里到处是熙攘声,可我却总是听到身后的声响。
我终于忍不住去看,却依旧是被他视而不见。
后来,不知是联想到什么,他竟然慢条斯理地念起一首诗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了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念罢,他突然盯住我,冷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样寒凉的目光,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次,我只知道,这顿饭,我真是越吃越难熬,越吃越没有胃口。
喜宴吃吃喝喝,拖拖拉拉,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我如坐针毡,纠结很久,最终头都痛起来,才准备跟二姐说能不能先撤。但话没说完,二姐就突然打断我,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张择下午要飞香港,不会待很久,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我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听到这个消息,突然莫名想当面跟他解释一下昨晚的事,还有……
复合?
我,我们……
我是不是可以为我们努力一下?
于是,就这样不由自主来到一条石子路,二姐说,从大厅离开酒店必然要经过这个地方。
喷泉池里的水哗哗地流着,偌大的落地窗将大厅的场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右边第二个落地窗里,张择、言颂及二姐敬酒时,被同桌的几个学长灌了几杯酒,然后才脱身,摇摇晃晃地出来。
我远远地看到张择和言颂的身影,见他们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张择就顺着这条路走过来。
我的心跳突然很快,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拐进一条小路。
那里居然有一条小路?
确实离大门更近的。
可葱茏的树木已封住道路,里边举步维艰,真的能走过去吗?
张择不假思索进去了。
我喊道:“张择!”
他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没有停,一步也没有停。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喊:“张择!张择……你等一下。”
他反而步子更快。
我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这样,他不想和我说话,不想和我有交集了。
但我心里却决定今天必须把事情说清楚,即便不在一起,也要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
所以,我又喊道:“张择,站住!你给我站住!”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可能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也有点委屈。在见到他之前,我是那么那么想和他重新在一起。知道他曾为我做那么多事时,我又是那么那么开心。
可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
他依旧往前走,一直走到小路尽头。然后他猝停在那儿,背影僵直,一动也不动。原地站立许久,他突然又转身。
树叶几乎将这条窄路封严了,路两边的树枝叶交错,他冲过来,甚至被划伤了手臂。
“站住?”他有些怒不可遏,“呵——我倒想知道你凭什么让我站住!”
我这时才看清那张铁青的脸。
“你说啊,凭什么?……怎么?对我余情未了么?你不是早就说不喜欢我?!难道……因为我开公司了,就有喜欢了?”他戏谑一笑,眼里尽是睥睨,“是,我是喜欢过你,但现在不了!以后也不会!……我只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怎么,难道他对你不好?”他继续向前逼近,语气也咄咄逼人,“程莞,我早该看透你,我早该看透你!你这样的女人哪会有什么真心!只会见一个爱一个,全凭喜好!”
他说的是我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你……不是吗?”他像被我这一句话激怒,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的,痛苦而凌厉地看着我,重复地说,“你不是吗?你不是吗!!程莞!……”他的声音猝然哑下去,无力而痛苦地笑着。
“程莞,你明明就是这样的人。”他收起笑,手颤颤地覆上我的脸,“你就是这样的人啊。可是,程莞,你不会知道,程莞,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已习惯先走,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背影有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