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终于来了一部车,我赶紧靠边,摇下车窗,鸣了两声喇叭,对方也停下来,探出头来。
“您是从琼库什台下来的吗?”我脱掉帽子。
“嗯嗯”
“从这开过去还要多久啊?”
“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进入新疆以来,我和武哥还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是在天寒地冻的赛里木湖。路况太差了,全是砂石盘山路,坑坑洼洼的,速度一上20码,车子就要跳起来,而旁边就是悬崖。
一个多小时以前,我们已经拦过一部车问过同样的问题,回答是一个小时。现在却还是得到一样的答案。
武哥说,这个路有一种永远也开不到的感觉。
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但这已经不算什么问题了。我很担心轮胎,租来的车子状况本来就一般,之前已经在101省道上饱受摧残,而现在的路况比101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人烟,轮胎要是出问题我们就完蛋了。
油表掉得很快,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过加油站,出发的时候,油箱还有百分之八十。我盘算着来回不到两百公里的路,怎么也够了,却没有料到山路这么耗油,也没想到这一路都没有加油站。
我意识到麻烦来了,剩下的路程,一个小时开到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我们肯定是没有足够的油开回去了。
早上我们从特克斯出来,地图也没有查明白。百度地图显示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高德地图却显示有六七个小时。上海的朋友帮我查谷歌,索性连路线都规划不出来。
百度地图把我们带去了一个检查哨,看守告诉我们,你开导航了吧,一开导航就会到这里来,不要往下走了,这里不是去琼库什台的路,你们原路返回,从七十四团那边绕过去。
这一个折腾就是四十多公里,起初风景真是不错,在一条新修的柏油山路上,我们看到了喀拉峻草原最美的风景,圆润肥沃的人体草原之上,有着千亩油菜花田。直达天际的亮黑色的马路,是这座大山唯一的现代文明。我们在高处,还能俯瞰阔克苏大峡谷的九转十八弯。
武哥说,这里的风光可以赛过伊昭公路了。
但进入第二座山头之后,路况便急转直下,我们开始担心车况,迎面而来的车子是我们唯一的导航,可说好一个小时又要再加一个小时,真让人欲哭无泪。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严谨和真诚?这时孩子问还有多久可以到,我说今晚带你们看星星。
硬着头皮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碰到了林业管理的检查哨,得知还要再开半个小时。不用想,这半小时又要加倍,但我已经顾不上骂娘了,我下车来问附近哪里有加油站。他摆摆手说这里都没有。我不愿放弃,问他附近的人家能不能借上油。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村里应该有油卖。
我们大舒了一口气,还和孩子们玩起了沙盘推演。我们的A计划是买油,万一刚才这人不靠谱(他犹豫了一下),B计划就是去挨个车去借油,一部车搞一两升,总能熬过去。
仔细一推敲不对劲,高速路上借油,一般是抽大卡车大客车的柴油,一是油箱大,再来往往都有备用油,可牧村里,应该只有摩托和游客的小车,路上这么费油,游客的油箱估计都不会太富裕。B计划估计没戏了。
我把这个考虑说出来之后,孩子们倒是反应很快。“既然加油这么困难,那牧民们的摩托车怎么办呢?开去县城加满油回来岂不是都耗在路上了?”
没错,结论很明显,村里绝对有库存!
定下心来之后,时间也不再那么难熬了,又开了一个小时,经过一座岗哨,再开五公里,迎着落日,我们终于抵达了神秘的琼库什台村。
不到一百公里的路,一刻不停开了四个多小时,整整翻越了五座山,油表还剩两小格。
孩子们饿了,邓木拉提问我要不要住宿,我却问,你们家有汽油吗?
他没有多余的汽油,但答应帮我去找,我才跟着去他家安顿了下来。老板娘帮我们张罗晚餐,我跟着邓木去找汽油。
第一趟扑了空。油品在新疆本就是严格管控的,山里林区还有防火的要求,严禁私下买卖汽油。我跑了两家商店,老板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第二家商店的老板还帮我分析,回程下山路,一格油怎么也可以溜回去了。我知道他们有,但不敢拿出来。孩子不在身边,装可怜也失去了威力。
我苦苦哀求的时候,邓木要避嫌还不敢靠近,远远地等在坡上和几个村民聊天。突然他大声叫我,说打听好了,等天黑了咱们再出来取。
晚上我没等他喝完奶茶就硬拉着他出来买油了。月亮很亮。晚饭的时候,老板娘开玩笑问孩子,咱们这里的月亮和你们上海的月亮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不一样。上海哪有照得这么让人发慌的月亮。
摩托车驶进了一处人家的院子里。邓木去敲门,门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又很快关上了。我独自等在摩托车旁,和月亮聊着天。我穿着黑色的衣服,戴了黑色的帽子,在黑暗中扭了扭清影,心想,要不是手里拎着一个五升的小油壶,房顶上才是属于我走的路。
暖黄色的光又闪了一下,邓木拿走油壶和主人摸进了一间仓库模样的小木屋。还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月亮太亮了,院子里的我太醒目了。“不应有恨,何事偏向此时圆?”
邓木进去那间木屋很久了也没有出来。突然从山坡上冲下来一部摩托车,停在我旁边。我一面想这该不会是一个圈套吧!一面本能地往后靠了靠,照着甄子丹的样子扎了一个咏春小马步。
来人并不说话,也不看我,就站在我旁边打量着房子。这样的人,我也不想搭理他。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分钟。这一分钟里,我脑子里闪回了从进村到现在的每一幕,一切都很自然没毛病,邓木夫妇很真诚,真要谋财也没必要大费周章把我们分开来,只要亮出菜刀,招呼一声要吃馄炖还是滚刀面,我们就会很自觉配合的,毕竟都是五讲四美懂道理的人嘛。
想到这里,我就心定了。这家伙,可能也是个买油的,最多就是个讨厌的纠察队员。陌生人走向暖黄色的门口,和女主人说了几句,不甘心地又回到我跟前。
这时邓木终于拎着油壶回来了,我犹豫了一下不敢立刻上他的车,观察陌生人没有亮家伙阻止我们的意思,才迅速跳上车,一溜烟地离开了。
五升油灌进去油表都没什么反应,原本我们的计划是跑两趟加十升的油,邓木说今晚不能再去了,主人见有人来也担心,无论如何不肯再卖给我们了,只有明天找机会再去取。
都是月亮惹的祸,我心想,看来今晚看星星也要泡汤了,那索性钻进被窝,好好睡上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