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第一章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同事的婚礼上。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那对新人吸引过去的时候,他所注意到的是在新娘旁一袭白色小礼服的她,他望着作为伴娘的她,从门口、台上到台下,然后他被身旁的同事催促着举杯。

席间女友来电话,他慌忙走出大厅去接,刚出门,便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那袭白色小礼服,白色坡跟鞋被随意丢在一边,她双脚笔直地伸向前方,一手夹烟吸进,又吐出来。

他的目光再次留连于她,直到手中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女友不厌其烦地嘱咐他少喝酒,早点回家,他嘴上答应着“好,好”,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挂断电话,他转身,听到了她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他索性也坐了下来,歪头看她。

玲珑的侧脸轮廓,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子和嘴耳旁鬓角的一颗黑痣,他的目光在她的侧颜上游走,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她将烟摁灭,提起一旁的鞋,起身向前方走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难道就这样让她走掉?他心想,去打招呼?可是如何开场呢?他是不善言辞的男人,无法做到和人很快熟络,于是他也起身,开始跟随她。

他跟随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去广场,他看她听流浪歌手唱歌;他们去地铁站,他看她看地铁站电视上播放的微电影;他们去窄巷,他看她抚摸着一只只流浪猫,然后打开了窄巷中一扇被影子笼罩着的门。

他深知不能再跟,转身要走,

“跟了这么久,不想进来歇一歇吗?”

面前的女子对他微笑,他迟疑片刻还是走进了屋。

他坐在几十年前的那种真皮沙发上,老旧的沙发发出一声惨叫,里面的弹簧早已生锈,坐上去有些许的咯屁股。

她给他递了杯水,打开笔记本电脑,不再管他。

他环顾四周,一张床,一套旧沙发,一张长木桌,上面堆满了书,桌子靠的那面墙顶开一扇小窗,透着少得可怜的阳光,他又看向面前,茶几上半袋切片面包,几盆吃完的方便面盆,东倒西歪的啤酒瓶,还有散落一地的烟头和烟盒。

他想象不出,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休息片刻,他起身要走,

“等等”,

她在他面前脱下那袭白色小礼服,里面穿了白色的吊带背心和黑色安全裤。



瘦,不健康的瘦,这是那副身体留给他的第一映像。

她将礼服收入一个袋中,又将那双白色坡跟鞋装入鞋盒,递给他,

“帮我还给新娘,谢谢!”。



她是个自由撰稿人,没出过书,说通俗点,就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网络写手,拿着微薄的稿费,取悦着为数不多的粉丝,在这个发达的城市,举步维艰地活着。

出于好心,她做了表姐的伴娘,又是出于惶恐,她在宴席上逃走——其实也不算逃走,她只是离开了不属于她的地方,亲戚知道她不善应酬,自不会管她,倒是那个一直盯着她,跟随她的奇怪男人——本来嘛,每个人都有奇怪的一面——让她很感兴趣。不过,她也无法与人很快联络,只能微笑以示友好。

他回到家,女朋友绷着脸坐在沙发上,

“怎么这么晚回来?”

“有些事情耽搁了,”他一路上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这么说,

“这是什么?”女友望向他手中的袋子,

“哦,别人托我转还的衣服,就因为这件事耽搁了,”

“嗯,快去洗手吃饭吧,”女友没说什么,开始盛饭。

女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最近他们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感情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了,于是尽力维护,少说话,以避争吵。

由于第二天有手术,又或许太过疲惫,他早早入睡,梦中仿佛又一次邂逅那袭白色小礼裙,他随她游走,看她抚摸着流浪猫,瘦弱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看到她破败的床,潦倒不堪的生活,他想走,她说:“等等”,抱住他,“不要走,不要走”,声音小的像苍蝇,力气却大的惊人,令他挣脱不开。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她的胳膊将他紧箍,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从梦中惊醒,身旁的女友安然熟睡,胳膊和腿死死地压在他身上,他松了口气,望向女友的脸,婴儿般红润,他又想起了昨天美丽的侧颜,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她已经成为过去,就当昨天做了个梦吧!

他带着礼服来到医院,将它们还给昨天的新娘子,新娘显然对为什么衣服在他这里十分好奇,他解释不清,新娘没再追问。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从容地换上白大褂,消毒进入手术室开始工作。十年,他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从实习生走到脑瘤科室的副主任,看透了很多东西,现在他只需要等待主任退休,那时他就可以转正了。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他从手术台上下来,虽然习惯了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但他此时仍迫切的需要睡眠。

女友送来夜宵,他狼吞虎咽着吃完,又陷入了睡眠,女友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居,两人走到现在,不容易,家人总催促他们结婚,但他想等到自己转正后再结,她本来是不着急的,但如今他们两之间越来越生疏,她想同他赶快结婚。

女友以为婚姻是爱情的保障;

而他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醒时女友已经离开,他点了根烟无聊地翻着朋友圈,朋友圈里几乎全是关于昨天婚礼的图片和视频,这让他再次想起了她。

他找到新娘,询问关于她的事,

“她?跟家里关系一直不近,听说大学毕业进了一家挺有名的媒体,结果试用期没结束就辞职了,挺可惜的,家里没人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儿,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不...我怎么知道,”

“也对,不过你怎么问起她了,莫非......”

“你想太多啦!”他嘿嘿笑起来。

“对啊,家里那么美的娇妻可得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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