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8
·沉醉在春天里的空虚
冬季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春天适时地到来了。
春天的时候,谈论有关空虚的话题,肯定是不真实的,十有八九要担上无病呻吟的罪名。因为众所周知,春天是一年中最具有活力的季节,万物正舒缓地伸展着经历冬眠的肢体,就连感觉最迟钝、最缺少浪漫秉性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春天里弥漫的潮湿空气牵动着神经。
然而,在春天里,我心里总会滋生一种莫名的空虚。这样的空虚就像一阵轻风,我甚至很难感觉到它的真实存在。在这个充满坚硬物质的世界里,它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可是空虚本身却是敏感的,它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行者,不经意地浸润着我的身体。当我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的时候,空虚已经无可避免地侵占了我的精神世界。
正月里,市文联组织一帮书法家到九龙江入海口的一个小渔村采风,我随队前往。春天的海边空气清新,海面上风平浪静。我们沿着堤岸缓步行走,仿佛置身于一幅意境空灵的水墨画中。我之所以使用“空灵”这样的美词来描绘这海边令人沉醉的景致,是因为当我看到海边的滩涂上孤零零地停泊着一条小船时,我的内心再一次掠过一阵空虚。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把朋友们甩在岸上,独自跳上小船,解开缆绳,划动双浆将小船驶离岸边。虽然多年未曾操浆,划船的动作已是十分生疏,但在岸上渔民朋友的高声指导下,我很快就如鱼得水地适应过来,只一会儿,我便将小船划出了数百米。
我独自划动小船游荡着,天空下悄无声息,海面上风平浪静。每一次双浆交错而过,心里都会有一点触动,那依旧是一种莫名的空虚。我同时也知道,这种空虚状态虽然是生命中的短暂停滞,却也是情感最独特的一种经历。我喜欢这样的空虚,这份清静悠闲甚至让人有些惘然若失。我沉醉在春天里莫名的空虚。我相信,这种空虚所带来欢欣的感觉,对自己有所期待、尤其是期待过高的人,是很少能够享受到的。
空虚的体验是十分私人化的,这对于我犹如是一种荒漠里的狂欢,发自心底的笑声常常会把自己撕裂、震碎。但在春天的海边,在这样恬静的自然环境中,我只能用镇定与平静配合着周边的氛围。或许,这份春天里莫名的空虚,是源自大海了无牵挂的洒脱。我想,渔民依海而生,诗人面海而歌,哲人临海而思,如果没有海,世界上将少了许多生动精彩的故事。
我划动小船在海上游荡了良久,让自己沉醉在春天里莫名的空虚。蓦然回首,我突然领悟到这春天里莫名的空虚,实际上正是一种从容。甚至,不管这样的画面将在回忆里沉积多久,变成遥远又遥远的一段往事,它总会是最清晰的,即使被重叠的日子一次次刷新,最初的样子也永不褪色。
我第一次这样仔细留意从生命中经过的春天。天空的颜色像被设计者调到了最佳的状态,明暗适度,色彩清新,色相饱满,这便是生命的四季里独一无二的从容的生存状态。它所包容承载的也不仅只是那些偶尔无心从此飘过游走的闲散心情。
或许朋友们也觉察出了我这份沉醉的心态,当天下午在龙佳书画院的笔会上,有位书法家朋友欣然挥毫书赠我一方墨宝。书法写的是宋僧显万的《庵中自题》:“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三更云去作行雨,回头方羡老僧闲。”朋友说:这诗中表达的境界是古今人们所向往的生活蓝图,而老皮的清闲和寡欲,似乎更接近这种遗世孤立的感觉。
事实上,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已经很难有这种云水般的悠闲生活了,也很少有人能有安静的地方和安静的时间来重新审视生命了。如果我们也能够像《庵中自题》里的老僧,摆脱名枷利锁的束缚桎梏,不自我设限,随缘生活,随心自在,随遇而安,随喜而作,该多洒脱、多逍遥!人生到了这样的境界,身与心彷佛交融于无垠的虚空,行云流水的心灵才真正是最美好的。
于是满怀惆怅地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
不远处的夕阳是橘黄色的,好像整个世界,这是唯一温暖的色调。尤其是不远处一座汉白玉砌成的白色小桥,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桥下纤细的流水碎银般闪光,宁静的景物中有光和影在变化,而正是这种变化使得世界奇妙无穷。
我就这样沉醉在春天里莫名的空虚,人也变得多思起来。有一种游离的感觉,夹带着感伤的湿度、距离的温度,一个人在遥远的时间后面逐渐发酵,放任自己的思绪,在空虚与现实之间,天马行空地游荡着。
在这样的时候,我借助于一支香烟,冥冥之中沉醉在春天里莫名的空虚——我习惯把香烟比喻为生命,生命被一点一点地烧灼。最后,只剩下些许灰烬,轻风一吹,便彻底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