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在捡拐枣啊。”在河边洗衣服的外婆这样叫道。
循着外婆的目光，不远处河岸边拐枣树下，站着瘦瘦小小的女孩，十八九的样子，不漂亮不清秀，反而是皮肤有些黑，小眼睛，怯怯的站在一边，手里还捏着几串熟透的拐枣，答应着外婆“是呀，大娘，这个好吃着呢！大娘，你在洗衣服啊！”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说普通话的她，对于一个尚在念中学的小镇孩子来说，还是一个稀奇的存在。
彼时深秋，河岸边高大的拐枣树枯树叶随着风纷飞而下，落在水中回旋一会儿又飘远。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熟透枯萎的拐枣枝，燕儿就在厚厚一层上孤零零的站着，捏着几串拐枣，在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我，随即目光飘远，愣了片刻，突然喊我“小颖，要不要吃拐枣，这个东西好吃着呢！”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不啦！我刚刚吃了好多呢！心中满是疑惑，她竟然连我的小名都知道！
燕儿啊，别在树下捡了，那些都快要烂了，我家院子里有一整篮子，让小颖带你去拿吧，新鲜的才好吃！
燕儿瞬间红了脸，看看手里的几串拐枣，又羞怯的看看我，不知道怎样拒绝才好。
后来才知道燕儿是外婆邻居家的哥哥带回来的女朋友。果然才只有18岁。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举止间仍透出一股青涩的味道。邻居哥哥也才20岁，在外边打工已经很多年了。
我在外婆家的那几天，她经常过来串门，带点湘南味儿的普通话，拉着外婆唠家常，话语间却是一种稚气未脱的真诚。
在大人们聊天中才断断续续的知道，原来她和哥哥在工厂认识，谈恋爱，因为怀孕，所以打算回哥哥家结婚生孩子。瘦小的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其实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闲聊的人中，有人说邻居哥哥不是很喜欢她，对她不好。经常发脾气但是燕儿总是好脾气的接受，并不提要离去。又有人说，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从一个山沟里到了另一个小镇，所有的苦怕是只有自己能体会了吧。她们那里肯定比我们这里更穷，要不然燕儿都不跑回去。说这样的话时候，一群人总是要集体叹息一番，估计也是心疼那个年纪轻轻就离家那么远的小姑娘吧。
每次听到这些我总是会知趣的走开，可是，心里却总萦绕着深深的叹息，不知道年少的我想感叹些什么。
再见面的时候，她和外婆也已经很熟络，对于我们一家也自然很熟悉了。隔壁的哥哥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帅帅的样子不太说话，她们一起出现的时候也不是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的婚，总之后来她就住在这边了。
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在外婆家门口，穿着一身新衣服，靓丽的颜色，燕儿正好端着盆洗衣服回来，一眼瞥见我的衣服，羡慕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就和妈妈寒暄着，小颖的这件衣服好漂亮呀，你真会买衣服呢。是一句真诚的夸奖，我却突然为她感到心酸，也就只大我几岁，却已为人母，估计再也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了吧。
后来又一个冬天，一家人去看望外婆，不知何事跟妈妈吵起来，越吵越凶的我气急败坏跑到河边的暗处轻声抽泣。天渐渐黑了，我蹲在河边，迎着阴冷干冽的河风，瑟瑟发抖。昏黄的光最终消失殆尽，四下安静得很，拐枣树光秃秃的树枝在晦暗中张牙舞爪，无比恐怖。
“小颖，吃个烤红薯吧，可别冻感冒了！”
黑暗中带着湘南调调的普通话轻轻响起。
我艰难的抬起已经酸楚不已的脖子，一高一矮的两个黑影，站在身边。
是燕儿牵着小宝宝来看我，给我带了烤红薯。见我没好意思伸手，燕儿将红薯递给宝宝，又说，宝宝乖，快把这个给姐姐吃，哄哄姐姐，让她别哭了。
你看你，快回家呀，别冻感冒了，刚刚还听你外婆在责怪你妈妈不该跟你吵架呢！有那么多人袒护你，可要知足！我一个人在这边，亲人都不在，委屈了也只有自己悄悄哭呢，可别再生气了，你妈妈一会该担心了，快回家吧！
……
再后来，学业繁忙，去外婆家的次数也渐渐减少。
大一的一个周末，我照常打电话给妈妈，她有些沉重的告诉我，你外婆家隔壁的哥哥，昨天凌晨出车祸，就在离家不远的那个桥边摔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虽说生死有命，可是燕儿怎么办呢？年纪尚轻孩子还小。
后来外婆也讲，那夜，燕儿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呢，谁也不会料到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相伴一生的人会中途离场吧。
再回外婆家，隔壁家显得格外冷清，我还以为燕儿受不了打击已经回娘家了。
不曾想，听到屋外的动静，燕儿从屋里伸出头来，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招呼我去吃她刚刚摘下来的拐枣，还不忘告诉我，新鲜的刚摘下来的可好吃了，比树下熟透的好吃太多。
细看，她正在锅里炒着瓜子，灶膛里的火零零星星，瓜子在锅里翻转，小宝宝又长高了不少，在灶台一边仔细的看妈妈娴熟的动作。屋子中间摆着一个菜篮，里面横横竖竖装满了新鲜的拐枣。有那么一瞬，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入昨。
只是那个青涩的女孩已经褪去青涩，变得坚强起来。这些世俗的劳作，也似乎更上手了。
再后来听说，按照农村的老规矩，她直接改嫁给小哥哥，也就是隔壁哥哥的小两岁的弟弟。据说，这样对孩子好，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人的一生，似乎是在那么一刻已经定格，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接受。而对于燕儿来说，接受也许是最佳的选择。
又见面是今年新年，彼时喜庆的氛围环绕。她们的小儿子也已经很调皮的到处跑了，对这个世界充满新奇，纯纯的快乐弥漫在他们之间。
也许，所有的都是恰恰好吧。燕儿也完全融入了这里，就连说话的湘南普通话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改成了我们的当地方言。
这样的变化，要多久呢，接受这些，又要多久呢？别无选择的时候，坦然接受便是最好吧。没有那么圆满的事情，但是，这也许又是最圆满的了吧。
燕儿，愿你在这别样的圆满中获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