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变化让酒楼里的人目瞪口呆。
有人居然敢在福州地界上明目张胆地杀断金帮的人,武功之高又更是匪夷所思。再想到刚刚的对话,显然这个红衣人还曾杀害了自己的师父,练武之人,师者为父,这是何等丧心病狂、残忍凶狠!
一时间酒楼众人噤若寒蝉,小心翼翼,都想离开又都担心自己的任何举动引起这恶魔的注意而招来杀身之祸,偌大一酒楼,近百人一时竟无人敢动。
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一个跛脚老人拄着拐杖从后堂走出来,叹了一口气:“哎,又闹事了。我们要关门喽,都走吧。” 这是无醉楼的刘老板,开着一个江湖的酒店,“闹事”也许是他常见的。今天这事却有些大,他依然镇静得很。
而他的话也打破了这死寂的安静。众人看了看刘老板又看了看海东来,思量着这是绝佳的离开是非之地的时候。中间那两个锦袍少年最先离开,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眼角看了一眼地上的四具尸体,然后快步离开。众人呈鸟兽散。
酒楼已空了。唯海东来三人。
海东来一口饮完最后一杯。刘老板“噔噔噔”的柱杖声临近:“人是你杀的吧?”
“是我。”
“让伙计再给你们添些酒菜,多留一会儿吧。”
林如夷奇道:“刘老板,你如果担心我们连累到你,应该赶我们走啊,怎么还留我们?”
“你们走了才更连累我呢。断金帮吃了这亏,一定很快会派人来,我怕他们找不到你们啊。那我可怎么办?”刘老板又拄着拐杖向后堂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如果死不了的话,楼上给你们准备了三间上房。”
“多谢了。”这一句是吴幼清说的,无论何时,他总不失了礼节。
不一会儿,小二颤颤巍巍地来加了酒和菜。
“海大人,那我们接下去什么计划?不会就是在这里等他们来杀我们吧?”林如夷托着下巴,望着海东来。
“不是我们,是我。”
“你,到现在还想赶我回去?!”林如夷急道。眼珠一转,她决定还是转移话题好,反正海东来也没有强迫她回去。“趁他们还没来。昨天早上我问你的问题,你说‘以后再说’。要不就现在说,如何?” 她指的当然是关于手套的问题。
海东来顿了顿。手肘离开桌沿,伸出右手,挑眉看了一眼右手边问问题的人。她手抽动了一下,但没有动。海东来自己摘下了手套。斑驳创伤,伸过去借着一点斜射进屋的残阳,不一会儿疮口出点点露红。
他收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林如夷注意到,棉手套已经不似早上时那么雪白,渗着一丝红。
林如夷呆呆地看着,不发一言。
吴幼清先是吃惊,缓了缓道:“海大人身患奇症。以防不轨之人,此事我等必守口如瓶。”
海东来嗤笑道:“不轨之人?倒是可以试试,我随时奉陪。”说到“不轨之人”四个字时他盯着吴幼清。现在他最大的怀疑倒不是断金帮,而是他身后的节度使大人秦逾明。
回过来,发现林如夷依然愣着出神,他睥睨地瞥了她一眼,失望在眸中一闪而过。
又是一个见到他满是疮伤的手背被吓到的女孩。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昨日清楚你在驿馆院中搓着的是什么?”这话是海东来问林如夷的。
刚刚她的问题提醒了他那天早上的情景,当时长安传来的消息让他无暇关注林如夷手里一直在搓着的信笺。
林并没有反应,皱着眉依然出神,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海东来的问话。
“林姑娘,林姑娘!”吴幼清的轻声提醒让她回过神来。她“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得仔仔细细的桃花笺,递给海东来。
“早上在院子里看朝霞,这个从墙外被扔了进来”,她看着海东来一层层打开那个信笺,嘴里说这话,眼睛依然盯着他的手,“我打开它看,发现并没有写一个字。想大约是暗信,对着太阳照过,靠近明火照过,在水里浸了一角查看过……都没有任何字迹。”
海东来翻看了一下这片笺纸,桃红的底色,一个角有浸水过的痕迹,确实没有任何字迹。又还给林如夷。她接过信笺,又沿着折痕认认真真把它叠回去,放回衣袖口袋中。
“看到什么人扔进去的?”吴幼清问道。
“没有……”
这段对话就结束,林如夷又陷入了出神状态。如果说刚刚是被一瞬间的画面吓呆了,那么此时的出神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吴幼清忽然思绪被刚刚林如夷取回信笺后的动作搅动了一下,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他刚要开口问,射在桌上的一支箭打断了他。
果然来了!
来得好快!
瞬间一波箭像雨一样射进来,吴幼清下意识躲避流箭,猛地想起自己说过要保证林如夷安全还被海东来嗤笑,当下向林如夷的座位看去。但她早已不见,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倒是让他安心下来,林姑娘轻功卓绝,要躲避想必不是问题。
海东来翻身跃起,左手操起桌上的红伞,右手反手划过一个弧线,收回时手里握着一把流箭。他看明了箭来的几个方向,甩手出去,只听楼外几声闷闷的呻吟。如法炮制两次后,没有箭再进来了。
海东来站定,仰起头,对着门外嘲讽道:“就这样?”
门外并没有动静。
窗外闪过一个身影,伴着一声女子的尖叫。“林姑娘!”吴幼清飞身冲了出去。
就在吴幼清冲出去的瞬间,大堂内的桌椅开始颤抖,仿佛地动天摇一般。
忽然从地下蹿出五个人,身形矮小,皆带着奇特面罩和盔甲。
“穿山五怪。”
这五人算是西南地区最出名的恶匪,善于伪装藏匿,有穿山遁地之能。两年前销声匿迹,竟原来是到了断金帮手下。
“海东来,我们五仙同时出手的机会不多,今天给你这个面子了!”其中一人说道。
他们确实有这样的自信,这五人,个个武功超群出众,更难得的是五人的招式互补融合,若合符节,由此组成的“地动五行阵”可谓独步天下。只是很多年没有需要五人同时出手的对手了。
海东来冷笑道:“什么魑魅魍魉。希望你们的五行阵 别让我失望了。”
海东来横起伞,等待他们的进攻。
“哈哈,你也说我们是魑魅魍魉了,对付你这样的人,我们一向很小心的。” 其中最矮小的一人笑着拍了拍面罩。这是他们的老大。
海东来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从不听闻五怪有穿戴这奇异盔甲面具的习惯,显然是为自己而来。
只听“嘭”一声,顿时白烟充满了整个大厅。
海东来在此前一瞬间龟息,停止呼吸、封闭皮肤所有毛孔。
龟息后五怪的声音听着显得漂浮:“好厉害的龟息功啊,还道是老爷子多虑了呢。”“海东来,现在再领教我们的地动五行阵,如何?”
这是第二次面对这密布的白烟,而上一次几乎命丧!
龟息,周身功力五成以上无法牵动。更糟在于,酒楼的门窗在一声爆炸声中尽皆打开,虽是夕阳,然而南国的夏日,西晒之阳依然猛烈。若在平日,阳光下小小的暴露并不至于致命,但是此刻,一旦皮肤受光而裂,毒气入体便畅通无阻。即使在室内,他也不得不躲避着道道阳光,如同无永远不会落地的毒箭。
这一战,他前所未有的谨慎专注。
……
五人步伐诡异,又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你进攻我掩护。若海东来能用全力,那么也许内力激荡之下可以压迫得其中一人难以施展,然后一举破了阵型。可偏偏此刻,他一来需要分五六成功力用于防毒,二来要避开这射入的阳光。饶是海东来,这一战也越陷越深,进入僵局。
另一边,穿山五怪也暗暗叫苦。虽然早被告知了海东来的武艺登峰造极,但只道全身龟息后只能发挥三四成,原想五人齐动手,一举可拿下。即使撑过一时,龟息的后果,不出二十招,他也自不战自败。没想到竟是越战越久,毫无便宜可得。五怪隐隐有些担心若是海东来突发暗器,打向一人,以他之能,这阵便要破了。所幸海东来一向心高气傲,从不带暗器,一柄红伞便是他唯一的武器,倒是让他们放心不少。
然而久久战不下,眼看夕阳就要落山,那时限制他的因素更少,更是难以克制。其中一人忽然向门外使了个眼色。
一会儿,门外出现两个人,“海东来!束手就擒。”
透过白烟,海东来瞥见了一个女子身影,是林如夷没错。她显然被挟持了。
“拿我要挟他没用哒,他早说过他是不会救我的” 林如夷平静地对挟持他的人说,毫无惊慌之色,竟有些有恃无恐。
“那就先卸掉你一条腿、一条手臂看看”。那人恶狠狠道。
这话倒让林如夷有些害怕,一来怕对方真的动手,二来虽然海东来大抵是真的不会分心来救自己的,但是这个场景她看得很清楚,他只要有一丝心意动摇,对方就算达到目的了。
屋内,海东来见此情景,眼前一亮。
他动作一丝迟缓。
五怪大喜,空门已现!急急扑杀上去。
忽然“砰砰”两声:五怪一人倒地,挟持者手上的兵刃也掉落在地。
刹那之间,海东来身形倏忽,将阵型已破的其余四人皆打伤在地。五人相视,无心恋战,遁地而逃。
……
这一战内力耗损很大,他走出白雾区,单手依墙,卸去龟息法,深深喘了口气。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林如夷跑过来,关切地问道。
海东来气息已经平顺。只见林如夷手里握着小半截玉笛。
刚刚如果不是他们挟持了林如夷到门口,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上带着一根玉笛。当时他也知道如果有一枚暗器,破阵就不难了,只是他从来不带暗器。
玉虽脆却质硬,是代替暗器的良品。当时,他就快速折断了笛子,甩手出去,一段打中了五怪之一,一段打中了挟持她的人。
“毁了你的笛,我会还你一根。”海东来说道。
林如夷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小截,嫣然一笑,两面潮红:“终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你还救了我,谢谢你!还有……还有……”说着两面潮红,柔声轻幽,“你一直带在身边啊,我还道连那箱子一起运往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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