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之
在景德镇读大学那会儿,有下象棋的习惯,学校里有几个棋友,常纵横楚河汉界,畅快淋漓。校外的棋友,只有一个,相处时间短暂,不过下两三回棋而已。那是一次偶然去大学周边的一个广场上玩认识的。那广场常有人摆开棋局厮杀一阵。和其他的小棋摊一样,多是些退休的老人在玩,倒也并非真的非要下棋,只是图个打发时间而已。那次遇见一个青年的小哥正与人下棋,我鬼使神差过去指指点点,后来就代替了另一个人的位置,同他对战起来。一两局下来,旗鼓相当,我们颇感相投。
小哥长得壮实,微胖,穿着随性,笑容亲和,显得敦厚而洒脱,举止间有三分江湖豪客的味道。下着下着,我们就聊了起来,那时候我到底是多少有些防人之心,太详细的细节并未托出,而他似乎对我感觉很好,说了许多他的信息。我记得他是天津人,当时就住在广场附近。另外再有一些细末的事情,我已经忘去了。那时候感觉到他身上确实有那么种北方哥们的味道,坦率热忱,豪爽实诚。
那次棋下完之后,小哥对我说:“兄弟,你的棋下得不错,留个电话,回头有机会再下,感觉和你很投缘。”我留下了电话,留下了姓名,也知道了他姓赵。我当时管他叫赵哥。直到今日,他的名字我也忘去了。后来我们也在网络上有些联系,多是些随性的问候,他常说我要有空去天津,一定要找他。再后来,他好几次发短信给我,从没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叫我张弟,然后附上一个可爱的表情。
那时候我颇为不解,一个北方大老爷怎么和小女生一样喜欢发短信。那时候也因为看着他过分热情而总猜忌他是不是对我有所图。就是那次留下号码之后,他似乎也看出我的顾忌,朝我爽朗一笑,用着一口北方的卷舌音说:“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和你投缘。”当时我笑笑,暗自有些惭愧。可后来他经常问候的短信还是让我觉得这不该是一个匆匆过客应该有的热情。
此后有一次我再次去了广场,想着可以找他下棋,于是打了他的电话。他欣然答应,语言中显得很高兴,说就来,让我等一等。我和一位随同的朋友就边玩边等起来,没多久,天却下起了一阵雨。我想来他大概是来不了了,打了个电话问,但他说就快到了,让我再等一等。等到来了,我才知道,他其实是没带伞,是淋着雨跑来的。我看着他拎着一副象棋,浑身湿漉漉的就跑到广场上,一边跑,一边朝我打招呼。幸好那是夏天,并不冷。到了石凳边,他只是冲我豪爽的笑笑,一边和我聊起来,一边径自摆棋,边摆边擦头发上滴到脸上的水。他说走到一半天就下雨了,也就没带伞。我们聊着,也就下了几盘棋,还是旗鼓相当,颇为痛快。
后来,似乎就没有后来了。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夏天过去了,再往后,我忙于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再联系他,只是他还是依旧偶尔给我发短信,我也只是敷衍的回一回,因为我也实在不知道跟一个大老爷们说些什么才好。直到偶尔的一次小聊我才知道他回天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离开了景德镇。那时候就觉得我们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了。我那时跟他说,希望有朝一日还有机会见面,有机会一起下棋。那是心里话,终于没有敷衍。
直到今天,我恍然又想起他来,仔细回忆起来,又追回了一些细节,想起来他曾经说过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我所在的景德镇,然后一个人住着,还没有找到工作。历经一些岁月后我再想,才终于有些了然,我当初是那么的不解他为什么总给我发短息和联系,其实那应该并不是有何图谋,也不是他没有男儿的简单干脆,而只是可能因为他孤身一人来到一座城市,无亲无故,把我这个一见如故的过客当成了他心底的他乡之友。他或许只是想和我简单的交个朋友。如果可以,也能一起撸几个串,喝几顿小酒。
那时的自己,并未把这样的缘分看的多重,后来离开校园走出社会也才感觉到,一个到一个陌生地方那种孤寂,是会让一个再实在的人都变得有些矫情。现在想想,那样萍水相逢的友情在东奔西走的人生里,又何曾不是美好的,他乡之客,如能一见如故,简单交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其实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我自幼读武侠,读过无数江湖故事里的儿女情长,也深知那些江湖的游侠,相逢之间都是几句话之间投缘,然后喝酒,切磋,结拜,甚至交付性命之托。
江湖无涯,来去无踪。真性情的人,靠的无非杯酒相遇,风骨识人。你是好人,坏人,你是侠士,草民,你是真英雄,伪君子,全凭江湖经验,一双慧眼,三杯两盏间就看得八九不离。世间三教九流,风姿能掩饰,风尘能掩藏,但这风骨,自内而外,有气无形,明眼人一看便知,谁也做不了假。所以江湖里,英雄见英雄,吃饭不担心酒中有毒,比武不担心身后有刀,心存一种代表了敬意的信任。
那时候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应有的洒脱,我惦念的是而今社会的复杂,人心叵测,凡是总应谨小慎微。但却忽略了,这世上总有一些性情中人,他们心底善良,为人随和,敢爱敢恨,他们有一种叫“一见如故”的情结。他遇见你了,喜欢你了,就把你当成了朋友,即便才认识三分钟。形式上的东西,他们都觉得并不重要。不是所以人靠近你,都是有所贪图,都有所目的。有时候,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不过投缘而已。
时至今日,社会的鱼龙混杂,我亦窥得了一鳞半爪,人性的丑陋、美好,也都已多少见识了些许。再回望,发觉天下虽大,但遇见的能交的朋友,绝不会太多。与那些奔波路途中偶然相识的朋友,相交起来,也愈发追求简单、赤诚。辨识了他的风骨,喜欢了,就把酒言欢。至于太多的细节,留给山高水长,逐渐完善。人生太短,聚散太匆匆,相互猜忌,会浪费太多美好的时间。
这是莫名的一天,我莫名就突然想起这位赵哥来,想起那个雨后的下午,我们下的一盘棋。而今想来,或许当年赵哥是把我当做了一见如故的朋友,从棋中认识,欲在棋外相知。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懂天涯浪子的孤单和简单,还没能真正懂得萍水相逢重在相逢,而不是萍水。
2015-10-22 凌晨 再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