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冬,小妹6岁。小妹所在村子里的村民除了外来媳妇外,基本都姓王。由此可见,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是由一个老祖宗繁衍延续下来的,算来算去基本都是亲戚。所以,每当村子里有红白喜事时,每家每户都会送去份子钱,每家每户也都会出一个大人去吃酒席。
在物资相对匮乏的那个年代,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家里最小的小孩都是最开心的,因为按照惯例,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跟着大人屁股后面混吃混喝大饱口福一顿。
白事小妹一般不去,看到那些白色的花圈黑色的挽联,小妹有种莫名的胆怯。虽然那个年代有酒席吃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但小小年纪的她还是坚持着她独有的矜持。
小妹最喜欢的就是村子里有人结婚,即能吃到甜甜的喜糖,又能看到漂亮的新娘,有时运气好还能跟着一群大小伙子们,看着他们闹洞房的各种新奇玩法,即开心又热闹。
一天早上,翠萍告诉小妹,村里阿桃今天结婚,中午要带她去吃阿桃的结婚酒席, 这可把小妹给高兴坏了。来不及梳头,橡皮筋胡乱的扎起头发就早早的跑到阿桃家院门口想看看迎亲的过程。虽说这种事村里时有发生,小妹也看到过许多次,但每次陪嫁的物件,新娘的穿着打扮,以及迎亲的习俗都会有所差异,这让小妹百看不厌。
来到阿桃家院门口,小妹张着一张小脸,一脸兴奋地向来村的大道上张望着,期盼着早点听到锣鼓喧嚣,看到挑着各式陪嫁品的接亲队伍的出现。
可是左等右等,都快开席了,也没能等到新娘子的到来。小妹沮丧地准备往家走,正好碰到来吃酒席的翠萍。翠萍嗔怒到:“到处找你呢,怎么自个跑来了也不我和说下。”小妹撅起小嘴不开心地说:“妈妈,怎么新娘子还不来呀,都要开席了。”翠萍拉起小妹的手一边往阿桃家中走去,一边说道:“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嘛,吃饭去!”
走进阿桃家,一派喜庆景象,大红喜字端端正正的贴在窗户和大门上,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的鲜红和显眼。在用黄土块围起来的半人高的院落里,满满当当排了九个大方桌,三间破旧的土房子正中堂屋里还有一桌。桌子、板凳的颜色深浅不同、尺寸不一,一眼就能看出是从村子里不同农户家里借来的。院子里,人声嘈杂。来吃酒席的大人,跑前跑后打闹嘻戏的孩子,七大姑八大姨来帮忙的女人,鱼贯其中,好不热闹。
酒席在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后正式开始,丰盛的菜肴虽然解馋,但小妹还是恋恋不忘新娘子的事,两眼不停地环顾四周,试图搜罗到新娘的身影。按照小妹以往参加酒席的经验,新娘新郎都是要挨桌敬酒的。
果不然,不一会,只见矮小的阿桃穿着一套大半新的藏青色肥大的西装,胸口别一朵大红花,挨着桌子开始敬起酒来。眼尖的邻居都会发现这套西装是借隔壁王老三家大儿子的。可让小妹感到失望并好奇的是,整个酒席过程中只见到阿桃笑容满面的逐桌敬酒,并未看到新娘的身影。
等酒席散去,翠萍和村里几个好事的妇女商议着,要一起结伴到里屋去瞧瞧新娘子,小妹听到后立马来了精神,像小尾巴似的跟紧翠萍来到里屋。
只见里屋一张老式的木板床,外加一张已掉漆的条形桌便是这间新房的全部家当。床上铺着大红色床单,一床暂新的红绿相间龙凤呈祥的花棉被搁在床正中,这是这场婚礼中唯一全新的物件 ,旧床配新被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协调。
床沿上坐着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短头发,上身穿一件半旧的花棉袄,下身穿一条黑裤子,一双暗红色布棉鞋,头戴大红色花饰。脸上虽然被简陋地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花粉,但还是难掩久经风吹日晒后的黝黑。
女孩见来了一群妇女,并未有新娘子初见陌生人时的腼腆,而是目光散去,似看非看。翠萍她们试图问女孩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女孩都一概不答,只自顾自地一边抓起放在床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啃着,一边嘴里还不时嘟嘟嚷嚷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
一帮妇女,见问不出什么玩意来,或许是已亲身证明过了一些传言,也都无趣的走开了。
回家的路上,小妹跟在翠萍身后,听着她和隔壁的王大妈边走边议论着。
“真的是捡来的吗?看上去好像有点傻乎乎的呀。”翠萍说。
“可不是吗!听说是要饭要到阿桃家门口,阿桃妈看人姑娘长的还不错,又结实,就留下来给阿桃当媳妇了。”
“看来阿桃妈真是急坏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傻姑娘,万一哪天人家家里人找上门来可怎么办呀?”
“是呀,据说傻子是会遗传的,阿桃妈这是晕了头了吧。”王大妈悻悻的说道。
“唉,谁让他家穷呢,阿桃又长的那样,想找个正常的姑娘估计这辈子没戏了。”
说起这个阿桃,其貌不扬,家境不好,人又长的矮小,只有一米五六的个头。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不知介绍了多少个女朋友,人家都没能看上他。快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未婚,父母为此头发都急白了。
听完翠萍和王大妈的议论,小妹似乎弄明白了为什么没有等到迎亲的队伍。然而小小年纪的她,没有弄明白的是,新娘也可以随便捡一个回来嘛。
1986年,小妹所在村子的农户,通过分田到户责任制的实行,将自己十二分的精力扑在自家的田地里,已经基本解决吃饱饭的问题。然而,中国地广人多,每个地方因为历史原因发展的并不均衡,有部分地方吃不饱饭的现象仍然存在。
这就催生了当时特有的一种营生——讨饭,讨饭的人被俗称为“叫花子”。每到饭点,经常会有衣着褴褛、蓬头垢面手拿陶瓷大茶缸的讨饭人,讨一小碗米或一碗饭菜。善良的小妹,每当碰到这样的人来到家中门口,只要大人不在家,都会偷偷地跑去米缸舀一大碗米给讨饭人。没有大人的授意,米饭小妹是不敢私自盛给讨饭人的,因为每天煮的米饭都是定量的,容易被发现。
阿桃的新娘子就是这样讨饭讨到阿桃家门口,被阿桃娘给收留下来的。
见过那么多新娘,阿桃的这个新娘对于小妹来说是最与众不同的。以至于后来小妹离开家乡多年,每次回乡都会向翠萍问起这个女孩的现状。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儿时记忆里面最“神秘”的新娘,那个捡来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