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6年6月的那一天,阳高四中的教导主任在男生公寓传达室的黑板上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写下了几句简短的话:所有高三毕业生务必于今天全部离校,明天将开始清理宿舍,届时如发现有行李没有带走的,一律按无主处理。
他一边写,我一边看。待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并画上一个句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十八岁也画上了一个句号。耳边传来了主任不满的埋怨声:平时上学让你来的时候不来,现在让你走又不想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跨出了校园的大门,以后就再也进不来了。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太阳暖烘烘的,没有一丝风,蓝蓝的天空仿佛水洗过一样。然而,我的心情和这天气截然相反。教学楼最西边二楼的那间阳面教室不会再有我的读书声、柏油跑道上也不会再有我奔跑的身影、足球场没有了我和同学们的挥汗如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将从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如果还有“如果”,那么我一定会谨慎对待这三年。但是,我的十八岁不可能重来,错过了就是一生。
拿着饭缸,吃完了在四中的最后一顿饭。紧接着,就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十个人的宿舍里,有几个同学先行离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还有几个同学已将行李打包好放在床上等待着最后出发的时刻。
那根捆行李的绳子在我的箱底放了整整三年。三年前,我从农村老家用这根绳子捆着沉重的行李踏上了求学的道路。如今三年过去,我又要用它把我的行李重新捆起回到来时的地方。
这期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但我希望它永远是一个梦。
客车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学生们陆陆续续踏上了离别的客车,他们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又何尝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呢?司机忙不迭地整理学生们的行李,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笑容。我随着拥挤的人群登上了回乡的汽车,随着汽车的发动,我的眼睛最后望向校门的方向,它在我的眼里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
车子在我家巷口停下,父亲在那里等着我,我被人群裹挟着下了车,见到父亲后却相顾无言。司机和父亲打了一声招呼便爬上车顶的行李架把我的行李取下来,父亲在下边顺势接住。
我回来了。
父亲希望我能学有所成,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的能力和父亲的期望之间就形成了一对矛盾。我试图去迎合父亲的期望,但效果并不好,反而让自己陷入痛苦的境地不能自拔。后来想一想觉得实在没有必要那样做,至少在这三年里,我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文化知识,并且也让我树立了积极向上的价值观,或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它们就会派上用场。
高中毕业以后,我中断了已经持续七年的写日记习惯,并把高中时期写的日记处理掉了一部分,最终只留下高一的两本聊以自慰。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它们在我的箱底尘封了一年又一年。当我再看到那些歪斜的字迹的时候,仍能回忆起曾经的一些点点滴滴。
生活就是在走一条路,有宽敞笔直的阳光大道,也有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不论你怎么走,总要跟随心的方向,即使有遗憾,但至少也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向走。如果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就先不要急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如果一天想不出来就想一个月,一个月想不出来就想一年。但是,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高考失利使我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每天活在迷茫当中。然而,谁还没有过迷茫的时候呢?重要的是在迷茫过后要试着探寻出自己的路。这条路,我探寻了十多年。其实,它就像一粒种子一样一直埋藏在我的心底,只因没有得到雨水的浇灌,所以不曾发芽,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它就会冲破黎明前的黑暗破土而出,我希望它能长成参天大树。这时,回过头再看看之前走过的路才发现:我竟然是在攀登六棱山,在紧要关头来了几个180度急转弯,幸好我还是从那里走出来了,就像经历浴火之后获得了重生。
在我高中毕业之后的2008年,我的妻子成了我的校友。那一年,我还在北漂,每天过着没有白天黑夜的生活,吃的是没有油水的大白菜,住的是终年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室。而她还在温暖的教室里汲取知识的营养、在能容纳近2000人同时就餐的多功能餐厅里吃着丰富的饭菜。彼时的我和我的妻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
2011年,她高中毕业。三年后,她成了我的妻子。
她说:我外出上学和选择的专业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说:你挺有主意。
我又说:咋就那么早结婚了?
她说:也是我决定的。
后来,我们常常谈起在四中的人和事:某某老师怎么样啦、某某校长怎么啦……
如今的四中早已搬到了新校区,属于我们的十八岁也渐渐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但那段路我们都曾用自己的方式走过,在经历了九曲十八弯之后最终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