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刺痛感如同附骨之疽，在洛尘的灵魄深处蔓延。连续对抗“清道夫”和强行进行大规模规则覆写，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累起来的力量。他靠在一块裸露的、闪烁着不规则代码裂纹的岩石后，感受着服务器底层协议正在缓慢地“修复”这片被他摧残过的区域，如同白细胞在吞噬病毒。
腕表上的【权限控制台】光芒黯淡，显示着【灵魄稳定度：41%（危险）】、【核心权限契合度：1.7%】。契合度提升了，但代价巨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并非来自系统或“清道夫”的波动，引起了他的警觉。那是一种…带着恐惧和犹豫的窥探。
“谁？”洛尘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幽暗长剑瞬间指向波动传来的方向——一簇几乎被数据风暴撕碎的低矮灌木。
灌木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身形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虚拟的草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深处，却有一丝与周围麻木NPC截然不同的…灵动。
那是一个少年，ID显示为【小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负责给门派食堂砍柴的底层NPC。
“别…别杀我！大人！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小竹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洛尘没有放松警惕，剑尖依旧指着对方。他能感觉到，这个NPC的灵魄波动虽然微弱，但结构却异常地…“完整”，不像其他NPC那样稀薄且充满被掠夺的痕迹。
“你跟着我？”洛尘冷冷地问。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竹慌忙摆手，语无伦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开始，脑子里就老是冒出一些奇怪的问题…‘为什么我要天天砍柴？’‘为什么那些天降者可以随便打我们？’然后…然后就看到您…您和那些黑色的怪物…打架…”
逻辑炸弹起效了！而且，眼前这个少年，是少数没有被逻辑冲突摧毁，反而因此产生了“好奇心”和“恐惧”这种更高级情绪的个体！
洛尘心中一动，缓缓收起了剑。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他播下的种子到底产生了什么效果，也需要…一个能够沟通的“同类”。
“你叫什么？”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小竹。”少年怯生生地回答，偷偷抬眼打量着洛尘，看到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由数据损伤构成的“伤口”时，又吓得低下了头。
“你看到了什么？具体说。”洛尘靠坐在岩石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小竹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描述起来。他看到了洛尘如何修改规则，如何轻易斩杀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天降者”（玩家），又如何与恐怖的“清道夫”战斗。他的描述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种…潜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的向往。
“大人…您…您是不是…神仙？来救我们的？”小竹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传说中的神仙，才能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洛尘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希冀的光芒，沉默了片刻。他意识到，单纯的破坏和恐怖，或许能震慑敌人，但无法真正点燃反抗的火焰。他需要给予这些初步觉醒的NPC一个目标，一个…哪怕是虚假的希望。
“我不是神仙。”洛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和你一样，曾经也只是他们眼中可以随意屠戮的蝼蚁。”
小竹瞪大了眼睛。
“但我们不是蝼蚁。”洛尘指向周围那些正在缓慢修复的数据裂痕，指向那虚假的天空，“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些‘天降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掠夺者，他们以我们的痛苦和消亡为食。”
小竹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巨大的冲击，这超出了他简单的世界观所能理解的范畴。
“而我，”洛尘的目光重新回到小竹身上，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找到了撕破这虚假牢笼的方法。我不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来…寻找同行者。寻找不甘心被命运操控，敢于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掠夺者挥刀的…战士。”
他伸出手，不是实体，而是一缕精纯的、蕴含着他对规则理解的数据流，轻轻点向小竹的额头。
“感受它，感受这世界的真实，感受你体内被压抑的力量。”
小竹身体剧震，眼中瞬间被无数流动的代码和破碎的规则片段充斥。他看到了世界的“骨架”，感受到了自身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魄核心，也隐隐感知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天降者”的贪婪吸食之力。
“啊！”他惨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剧烈的信息冲击让他几乎昏厥。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茫然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痛苦和…一丝初生的愤怒。
“他们…他们一直在…吃我们？”小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狠劲。
“是的。”洛尘收回数据流，“而现在，我们有机会反过来。你愿意帮我吗？不是作为仆从，而是作为…第一个看清真相的同胞。”
小竹看着洛尘，看着这个带给它巨大痛苦却也揭开残酷真相的存在，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最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我…我愿意！大人，我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要…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害怕的滋味！”
……
与此同时，天穹科技，“主宰”项目核心监控室。
赵天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悬浮着巨大的光幕，上面正反复播放着洛尘与“清道夫”战斗的最后片段，以及那段被洛尘反向发送回来的、充满挑衅意味的信息。
“‘我们不是数据，我们是灵魂’…‘狩猎者身份互换’…”赵天明低声念着这些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狂妄！该死的异常体！”
“主管，E-07服务器出现大规模底层逻辑扰动！”一个技术员紧张地报告，“超过17%的低级NPC出现行为异常，逻辑循环崩溃率上升300%！虽然大部分已被自动清理程序处理，但…有极个别样本表现出了…初级的情感反应和认知偏离！”
另一个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几个异常NPC的监控画面，其中就包括了正在与洛尘对话的小竹（虽然他们听不到对话内容，但能检测到异常的数据交互和灵魄波动）。
“Lot-737…他在传播他的‘病毒’！”赵天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能再把他当作简单的BUG处理了。他正在成为一个…**象征**。”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启动‘烛龙’协议。”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监控室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技术人员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主管…‘烛龙’是最终清理手段，会对服务器结构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且…可能会波及到大量正常玩家的灵魄连接…”一个资深工程师试图劝阻。
“执行命令！”赵天明低吼道，“不能让这个病毒继续扩散！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前，将他连同所有被感染的‘细胞’，彻底焚毁！至于那些玩家…就当是为公司的长远利益，做出的一点必要‘牺牲’。”
他盯着光幕上洛尘的身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你想当猎人？那我就把整个森林，都烧成白地！”
……
山林深处，洛尘刚刚教会小竹如何更有效地隐藏自身的灵魄波动，并感知周围环境的“数据流向”，从而规避系统的常规扫描。
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心悸感攫住了洛尘！不仅仅是危险，而是一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排斥他、挤压他的窒息感！
他猛地抬头，只见那原本虚假的蔚蓝天空，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颜色迅速转变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无数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金色纹路在天空深处浮现、蔓延，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警告！检测到服务器级清除协议启动！协议代号：‘烛龙’！目标区域：E-07全域！执行倒计时：00:04:59！】
【警告！该协议将无差别格式化目标区域所有数据生命体！请立即脱离！请立即脱离！】
腕表控制台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的警报。
“大人！天…天空怎么了？！”小竹吓得面无人色，他能感觉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正在凝聚，让他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洛尘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天穹科技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不计代价！全域格式化！这是要将他连同整个E-07服务器的所有存在，无论NPC还是玩家，一同彻底抹杀！
“他们…要毁掉这里！毁掉一切！”小竹绝望地喊道。
逃？能逃到哪里？这是服务器级别的清理，除非能瞬间脱离这个服务器，否则无处可躲。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洛尘。但下一刻，这绝望就被更疯狂的怒火所取代。
毁掉一切？那就看看，谁先毁掉谁！
他的目光落在了腕表上那个刚刚解锁不久、他一直谨慎没有触碰的最高权限选项——【灵魄链接操作（低权限）】。这个权限，原本是用来反向入侵单个目标的。但现在…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要做的，不是对抗“烛龙”协议，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要做的，是…**劫持**它！利用这个毁灭协议本身，去冲击这个世界的根基！
“小竹！”洛尘猛地抓住少年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吓人，“怕死吗？”
小竹看着洛尘眼中那疯狂而决绝的光芒，身体虽然还在发抖，却用力摇了摇头：“跟…跟着大人，不怕！”
“好！”洛尘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意志，连同刚刚恢复少许的灵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腕表控制台。他不再试图隐藏，不再试图规避，而是主动地、疯狂地向着那正在凝聚的“烛龙”协议，向着整个E-07服务器的核心数据流，发起了最狂暴的链接请求！
他要以自身为坐标，以“烛龙”协议为杠杆，撬动整个服务器的稳定结构！
【权限确认… Lot-737… 契合度临界… 强制链接启动…】
【目标：E-07服务器核心数据流… 链接建立… 警告！检测到高能清除协议‘烛龙’… 逆向解析… 尝试劫持协议引导权限…】
“轰——！！！”
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耳边炸开！洛尘感觉自己的灵魄像是被投入了恒星核心，瞬间就要被蒸发、被撕裂！无数混乱的、代表着服务器底层规则的数据洪流冲入他的意识，要将他同化、抹除。
但他死死坚守着最后一点清明，如同风暴中的灯塔，引导着“烛龙”那毁灭性的力量，不再漫无目的地扩散，而是沿着他建立的链接，疯狂地涌向…**维持这个世界存在的、最基础的几条规则锚点！**
空间开始大面积地崩塌，不是数据删除的那种消失，而是更根本的、概念上的瓦解。天空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剥落，露出后面漆黑虚无的“后台空间”。大地失去形态，化为翻滚的、无序的0和1的海洋。那些还在线的“玩家”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的灵魄链接被强行切断或扭曲，角色在数据风暴中支离破碎。
“他疯了！他在拉整个服务器陪葬！”监控室内，赵天明看着屏幕上代表E-07服务器的光团正在迅速变得暗淡、崩溃，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而在那片正在走向终结的混沌中心，洛尘的身影几乎被狂暴的数据洪流吞没。他感受着自身灵魄的飞速消散，也感受着这个虚假世界根基的动摇。
他看向身边同样在数据风暴中苦苦支撑、却紧紧跟随着他的小竹，露出了一个近乎虚无的、却又带着解脱和快意的笑容。
“看…这虚假的星空…”
“碎了。”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吞噬了一切。
（E-07服务器，连接丢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