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有一种特有的文化,叫做坐街。就是在一个相对不那么狭窄的街道边,一般是路口,每个经过此路口的经过此地的人都有参与的权利,如果不熟那就是停下来站一会,资深参加者是有坐的待遇,一般而言,这个坐街的地方就在他家门口或者半径五米之内。大家可以交流各种信息,村里最近交电费很多人说莫名多扣费了,哪家孩子考上大学去了可以免学费的师范,谁家老人因为什么去世了,他们拥有最灵巧的耳朵和善于传播信息的嘴,这个不就是农村的贴吧或者论坛么。最最神奇的一幕是,每当有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出现在任何一位坐街参与人的视线中的时候,一种恰到好处的默契,无论之前是什么话题,瞬间安静把时间舞台留给此人,同时给予所有的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直到目标人物到达让坐街人员安全的微妙距离,刻意压低却没有成功的背后议论就开始了。
经常不住在村里,偶尔回村里的人最熟悉这种感觉,习惯了那种在大城市谁知道你是谁的孤独或者没有存在感带来的安全感,这里你不孤独你万众瞩目。难怪我家小巷门前最近莫名多了很多路过的行人,穿高跟鞋打扮夸张的女人,人近中年还是单身的低保户男人,觉察自己有故事的人自然会避开那个人言可畏的舞台。
我很多时候回家就是在家里宅,甚少出门,可能是因为我学医的原因,让我有机会见到衣袖掩盖下的故事。
有一次早晨出去找人,从小巷子探头没有发现刚要扭头回去,一个不那么熟悉的邻居挥挥手招呼我过去。这么早参加坐街的人员不足,只有那个邻居,寒暄之后,说你学医挺好的呀,能不能帮我看看,压低声音不好意思的说,我怀疑自己得了不好的病,最近上厕所太勤,吃什么都拉肚子,还有皮肤病好久了,痒死我了,说着就使劲挽起了裤腿,我看到了溃烂的创面,渗出一些刚刚因为瘙痒挠破皮肤的血滴,说着她又使劲挠了几下,之后又给我看畸形的腕骨。我当时有点被惊到,我从来都不曾想过我那么熟悉的邻居,竟然生活是这样的。她说是很多年前摔倒扭了手腕一直没有治疗,年轻时候下水稻地干活小腿就一直这样没有管,最近几年加重。我嘱咐她一些简单的伤口护理,她也问我要喝什么药,我还没有说什么,她就打断说等过几天我问问你二大爷,也就是她的丈夫,要点钱再说吧,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这位邻居的儿媳妇在我印象中,是隔着墙壁能穿透的争吵声还有爽朗的大笑,高高瘦瘦。他们夫妻经常在公路旁边摆摊卖水果,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今天下午我路过她家门口时,很巧遇到她,还是那么热情招呼,说着学医好啊,你看老中医一上午挣好多钱,医生说她气血虚,我摸脉几乎摸不到,想来她饮食睡眠都不好,而且常年在公路旁边卖水果受寒颇多,不至于风餐露宿,也是吃水果充饥或者舍不得招待客人品尝后切剩下的水果,这样日积月累身体便不好了。入秋冷雨过后,她还穿着镂空的蕾丝长裙,我能看到上臂袖口处的鸡皮疙瘩,我问你平常怕冷吗,她回答说是。
熟悉的乡村,邻居和街道,这就是生活。匆匆走过的街口的路人,常年坐在街上的大娘,那些衣袖下时间刻印生活最真实的痕迹,而这仅仅是乡村的一点。他们议论过往的不熟悉的路人,路人也不曾知道他们衣袖下承载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