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脆弱的孩子
“我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就要被抛弃的孩子……”
山林里雨声不歇，听不出是渐大渐密，还是越细越空，老狐狸蜷缩在角落，抖动一下耳朵，在血腥味里睁开朦胧的眼，见到一个长发凌乱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坐在门槛边抱着一个小婴儿。
她声音虚弱，却在老木屋里不断萦绕，老狐狸最终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米阳光穿透黛绿森林，暖阳仿佛给了老狐狸能量，它像植物般迎着阳光抬头，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它大腿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毕竟它本来就不是普通的狐狸。
老狐狸站起身走向门边，这个位置，昨晚应该是有个女人的，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一个男婴，老狐狸尖耳颤抖，脆弱的，可怜的孩子。
他攥紧拳头，眉头微皱，饥饿让他在一团小棉被里没有力气挣扎，棉被一角盖住他的口鼻，他就没有了力量哭泣。
老狐狸抬起爪子将棉被掀开，男婴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无力地睁开了双眼。这是一双带着婴儿蓝的大眼，泛着水汽，胸前的两个小拳头往前举了举，老狐狸把爪子伸向他，婴儿就抱住了它毛茸茸的手。
老狐狸蹲坐在阳光中，它的毛发不再光亮，出去猎食受伤的机率也在增加，婴儿不哭不闹，只是一直看着它的背影，直到它转身，婴儿突然对它“咯咯”笑。
多年前，也有几个孩子，刚出生，那么脆弱，那么可怜，眼睛还未睁开，就虚弱离去……
老狐狸仰面看蓝天，雨后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它在刺眼的阳光下眯眼，蹲坐的地面树叶被风卷起，老狐狸穿上蓝衫褐裤，弯腰抱起这个孩子，隐匿进神秘的山林。
02 妖怪之子
老狐狸幻化成人形才能抱住婴儿，它走进属于它们的领地，白兔从潮湿的低草处窜出来，面露不善，轻嗅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是老狐狸。
“这是什么？”白兔眨着红眼走过来，它要看婴儿，老狐狸就把婴儿放在地上。
老狐狸变回原样，说：“这是人。”
“好小。”
“是的，很脆弱。”
森林里飘荡着潮湿树木与泥土的刺鼻味道，树叶沙沙作响，草丛摇晃，黄鼠狼，灰鸟，麋鹿，熊还有蛇都冒出了身影，他们一言一语，询问孩子的来历还有老狐狸的打算。
麋鹿劝告老狐狸：“这个孩子你养不了的，人类总是会恩将仇报。”
灰鸟在树枝上发出歌声：“他们吃的东西就和我们不一样。”
熊走过来，站在老狐狸的身后，雄厚地嗓音在森林里回荡，“你决定要养他吗？”
老狐狸在众妖怪的注视下，缓慢沉重的点头，“我想把他养大。”
树妖百年沉默，却开口了，“人类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生命短暂，你若是要养他，最好将他养在人群里，这样你死后他不至于孤苦。”
蛇妖直着身子，吐出蛇信子，“你自己还要学做人，才能把他教成人。”
老狐狸低着头看婴儿，他虚弱无力，只会咧嘴笑，而老狐狸也是迟暮之年，黄鼠狼吊着眼说：“我们与人类非亲非故，实在帮不了你。”
老狐狸明白，这个孩子不能养在妖怪中间，因为他是一个人，要像人一样生存，不然养出来的孩子不像人也不是妖，他不能被人所接受，也无法融入妖怪的世界，他将会孤苦无依。而它就是将他毁灭的凶手。
“这孩子需要吃点东西。”老狐狸低沉说。
从妖怪面面相觑，随后给老狐狸带来了新鲜的果子还有肥美的鲜肉，灰鸟啄了血淋淋的肉一口，“我在空中曾见他们人类是要把这血烤掉的。”
“他还没有牙齿，我去给他弄点鹿奶吧。”麋鹿转身跑进森林。
白兔和蛇将果子碾碎，熊找来草药给老狐狸把伤口包扎好，树妖枝桠伸往远方，建议老狐狸下山后在东南方的村庄居住。
一个月里，婴儿逐渐强壮，会抬头，翻身了，妖怪们幻化成人形去到树妖说的地方，在离村落几里开外的地方帮老狐狸建木屋，路过的村民见到新面孔，便扛着锄头亲切问候，妖怪们听不懂，大家看看彼此，又看看一脸糊涂的村民，胡乱地点头，然后背过身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妖怪们帮老狐狸建好房子，准备了可以给婴儿吃上几天的食物，就纷纷上山，他们嘱托老狐狸，如果有危险，一定要及时上山，朋友们在山上等待他。
老狐狸蹲在山下，看朋友们渐渐隐于山林，回想起多年前，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无药可医，虚弱夭折的孩子。
孑然一身多年，老狐狸回到新建的木屋，要逐渐适应带着人类孩子的生活。
03 孩子的长大
村民们逐渐发现了几里开外的老狐狸和小孩子，见老人家带小孩不容易，都前来帮忙，大家经常在木屋说话，老狐狸借着妖力，慢慢学会人话，再也不用抓住一个人摆手势了。
小孩子跟着老狐狸，开口讲话的时间也比别的小孩晚，而且词汇量不大，只会支吾说几句日常话语。但好歹也是学会了说话。
老狐狸还学会了像人类那样耕作。
它深更半夜的时候就变成狐狸的模样刨地，在山林里找种子，白天就抱着小孩子蹲在农田边学别人耕作。
终于，老狐狸种的番茄结了果，但是不多，零零散散几颗而已，老狐狸见过村妇用番茄蘸糖逗小孩子开心，它看见小孩子在地板爬在爬去，也想这样做。
但是它没有糖。
它在村里走了几遭，发现村民的糖是下山去集市购买的，它也明白了，原来人类世界是需要金钱的。
老狐狸将小孩托给一个村妇，村妇瞅了一眼虽然白净但干瘦的小孩，有些心疼的应承了下来，抱着孩子回家，给他吃煮好的筒骨粥。
老狐狸背着褪色的包下山去集市，它要去找钱，却发现钱并不容易获得，它年老无力，妖力渐退，什么都做不了。
沉默地坐在小店门口，它灵机一动，只见小店人少的时候，抽屉自己打开了，一叠钱就临空飞舞，然后窜进老狐狸的包里。
傍晚，老狐狸买了糖还有过冬小孩子的衣物，它去村妇家将小孩抱回来，喂他吃番茄，见到小孩高兴的笑容，老狐狸心里也暖暖的。
后来，村民告诉老狐狸，小孩该要上学了，不然在家里只能一辈子耕田。
夜里，老狐狸坐在厅里，见小孩冒着汗熟睡，蜡烛在一旁摇曳，他今天和李家小孩去荷塘去疯了，但是给他抓回了一条鱼，大叫着：“爷爷，爷爷，我们今晚吃鱼！”
老狐狸抬头凝视窗棂外的月光，决定给他取个名字，送他去上学。
小孩有了自己的名字，艾。
艾背着书包开心地在门口转圈，他兴奋地眼里是爷爷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的眸子，艾拉住爷爷干瘦的手，“爷爷，我们一起去上学！”
“不行，艾，上学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情，爷爷要去田里割菜，舍里喂鸡，今晚你回来，我会给你做好吃的。”
艾激动地点头，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上课了，他走了好远还回头看，爷爷依旧站在原地，蓝衫褐裤，笑眼和蔼，艾挥动双手，然后消失在山路的另一端。
艾读书要用书本和笔，他在吃晚饭时向爷爷抱怨：“爷爷，别人都两支笔，我只有一支，有时它断了我就不能写作业，老师还会罚我站。”
老狐狸点点头，给他夹一块鸡肉，却没有说话，艾嘟起嘴，爷爷果然只能给他一支铅笔。
那天半夜，他听到屋子窸窣声响，艾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爷爷，打开房门后却漆黑一片，他小声呼唤爷爷，他听小李说过，最近小偷很多，一定要小心。
顺着月光，他猫着腰悄悄去找爷爷，他的头伸出窗外，见到了几只狐狸！
它们围在一团吱吱叫，就是他听到的窸窣声。
艾捂着嘴躲起来，又暗暗打量那几只狐狸，有一只狐狸看起来很暗淡，月光照耀下他的毛发粗糙，脊背佝偻，另外几只毛发鲜亮，一看就是好品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总觉得，那个虚弱的，年老的狐狸，眼里的金色他很熟悉，像……像……像爷爷……
04 长大的孩子
艾逐渐长大了，他可以帮爷爷扛起锄头，去田间散步的时候如果有雨，爷爷摘的荷叶只能盖住他的头，他的肩膀会被淋湿，他依旧喜欢番茄蘸糖，老师来家访时会给爷爷艾的奖状，艾喜欢看爷爷羞涩又骄傲地偷笑。
像个狡猾的狐狸。
很久以前，爷爷告诉艾，他是在一个雨天遇见艾的，雨下的稀里哗啦，他不哭不闹，乖得很。
“你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去找爸爸妈妈了。”爷爷坐在门槛边，扇着扇子挥出凉风。
艾蹲在一旁拔草，“有爷爷在就很好了。”
“爸爸妈妈会想你的。”老狐狸双目放远，耳畔女人的哭泣不断。
艾默默不说话，只是扶起爷爷，“等我再长大一些吧。”
爷爷双眼有着金光，不似村里其他老人那般浑浊，所以总感觉他有话要说，但其实爷爷一直很沉默，他总是默默注视调皮长大的男孩，然后偷偷笑。
艾十六岁了，老狐狸趁他上学的时候，上了山。
它告诉伙伴，艾已经长大了，它也可以放心老去，希望伙伴们在艾有困难时扶持一下他。
树妖的毛发翠绿，灰鸟歌声嘹亮，白兔依旧活跃，熊和蛇在一旁注视老狐狸，麋鹿依旧给老狐狸一些鲜奶，让他带下山，给那个虚弱的婴儿。
老狐狸接过后道谢，艾是妖怪们一起救活的，但是它要如何告诉艾呢？如何让他知恩图报呢？
05 上天赐雨
艾十六岁的夏天，村里闹旱灾。
百年一遇的灾难席卷整个村庄，艾放学经过爷爷摘荷叶的地方，只能见到皲裂的土地。
一日一日，村里有人被活活渴死了，原本团结和善的村民开始互相猜忌，是谁偷了水，是谁倒了水。
终于有一天，一个村民请来当地有名的风水师，风水师能求雨，村民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艾在人群里见到风水师，他一身长褂，眼睛紧闭，那是个瞎子。
“那里，有一个孩子，他是妖怪养大的。”风水师手指虚指，却一下找到了艾。
风水师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继续道：“因为妖怪作祟，所以龙王不再降雨，只要将那只妖怪打死，龙王就会重新赐雨。”
村民们面容干枯，双目却有力地瞪着艾，艾往后退两步，却被人推回去，村民们逼问他：“那只妖怪在哪里?！”
艾在地上翻滚，挣扎，解释道：“没有妖怪！不要听那个瞎子胡说八道！”
“是不是你爷爷？！”有一个村民大声问。
其余村民抓起艾，他们了解艾，他只有一个爷爷，是他爷爷将他抚养成人，那只妖怪只能是他爷爷了。
“不是我爷爷！我爷爷每天给你们送水，你们怎么能污蔑他？！”艾被丢到草屋里头，扭动着身子希望能唤起村民的理智。
不料就是因为这个，村民更加相信，爷爷就是妖怪， 大家都没有水，为什么他爷爷会有水？
被关在草屋后，艾靠着墙角抬头看窗户，外面的晴天已经被乌云遮过，很快就有雨了，爷爷也不会被捉走了，他闭上双眼，希望大雨快点来临。
老狐狸在山上装水，这里是妖怪的聚居地，泉水永不干涸，因为有妖力维持。
他装了水，就要给村民，但是不能告诉他们这里，不然妖力就会失效。
当年抚养艾，村民们帮了他许多。
天气阴沉下来，灰鸟存进密林，面色急躁，老狐狸坐在石头上问它发生了什么。
“艾被抓起来了！有个人知道你是妖怪，那些村民要杀了你！”灰鸟扑腾着翅膀大叫。
老狐狸神色一窒，很久后它说：“我要去把艾救出来！”
“那你呢？！”
老狐狸蹲坐在石头旁，泉水叮咚，它金色的眸子闪着光，黯淡的毛发被风抚过，它声音低沉沙哑，有些欣慰，有些不舍，有些无奈——
“他已经长大了。”
风水师建议，在草屋周围布下陷阱，那只妖怪念及那个孩子，一定会来。
村民连夜依照吩咐布下陷进，艾的几位同学在一旁怀疑，但又不敢出声，他们抬头看泛红的夜空，等待大雨来临。
艾彻夜未眠，他喉间干涩，饥肠辘辘，靠在墙角喘气，为什么雨还没有下？
他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爷爷要担心了。
他知道，爷爷是一只狐狸，那又如何？
世界上除了爷爷，他再也没有亲人……
天蒙蒙亮时，艾在昏迷中醒来，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一个同学，声音紧张急促，“爷爷！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快下雨了，不要过来！”
艾惊醒，滚到门边撞门，那个同学知道艾在挣扎，他要去将爷爷拉走，刚走出几步，就被一阵风糊了眼，再挣开时，是一只年老的狐狸，双目晶亮蹲坐在他面前。
同学被吓坏了，他踉跄几步，大喊妖怪，就大步跑回村庄，村民们被惊醒，兴奋又期待地穿衣准备接雨。
……
艾听到雨声淅沥，那是从很远的记忆里飘来的，是爷爷说过的那个下雨天。
他睁开双眼，看见一只狐狸，有着金色的眸子，它将爪子举到他面前，他抬起双手抱住它，顿时一片阳光灿烂。
07 尾声
门被打开时，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风水师撑着伞，兜里装满村民的谢礼，他站在艾的旁边说：“不是想害你，而是它是妖怪，把你养肥了，就把你吃了。”
“我爷爷在哪里？”艾看见村民在雨中欢呼，他们全身都湿透了，却满脸欢喜，只是他的爷爷呢？
“在那里。”风水师手指再次虚点，艾如愿见到他的爷爷。
干瘦，毛发粗糙，双目紧闭，蜷缩在角落，全身伤口大小不已，鲜血在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像一条四面发散的红色湖泊。
他很沉静地走过去，将那只老狐狸抱起，细细抚摸它，直到他在雨水里尝到咸味，直到抬眼见到远山里站着一只熊，向他轻轻招手……
灰鸟躲在树妖的毛发里，听见老狐狸说，他已经长大了，它可以放心离去了。
关于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