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那个疯媳妇

不知为什么,许多往事渐渐模糊,但有的却停留在记忆深处,久久不能抹除。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坐在出租屋的炕上吃饭,忽然“哗”地一声响,紧接着“哗”又一声,然后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这是怎么了?好像谁家的玻璃打碎了的声音。

我的手抖了一下,碗好悬没掉下来,但很快明白了,我冲到当街去看,但是已经停止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人围观,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也没看到我想看的事,只好悻悻回屋。

这是个山区小村,只有十多户人家,手指甲那么大个地方,每天却都上演离奇曲折的故事。

山上很秃,没有多少树,可是晚上都是鬼影憧憧,原来收秋了,有人在看秋,地里种着花生玉米要晒干一时拉不回来,就住到山上去。

  家家在收粮食,老王家也一样,他的老伴很老了,没有牙,头发白刷刷了,不像五十岁,像八十,远远地看她一边忙着不停地掰玉米,一边被老王呵斥,看得真有点不忍心,我想劝几句,却不知怎么说,老王和我一个姓啊,我找个亲近的理由委婉地替他老婆说点好话吧,可是没有,唉!我也难。

收工回家,老王大姐,老王媳妇的亲大姑姐来了,帮忙收秋来了,她忙着做饭,老王说紧手再拉一车,家里就剩她们两个人了,他大姐不停地骂着脏话,她在骂老王媳妇,老王媳妇却稳稳地坐在一截树桩上,她笑盈盈地,她好像没听见有人骂她,她抽着旱烟叶子,骤然一笑,漏出几颗缺了牙的大黄牙,慈祥地惬意地看着远方,她脚下一片荫凉,远处是热辣辣的空气,滚烫的路面,好像夏天一样。

“大姐别骂了,你看她多可怜,牙都没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抱着孩子走过来说,老王家离我住的地方很近。

“她瞎吃瞎攮,牙没了活该。”没想到她这样说,一个大姑姐,出嫁了都,还管妈家的闲事,真是太无语了,她自己也过得不好,离婚了还跑到娘家撒野,这种人啊!我也不敢评说。不过这个老太太,老王的媳妇,一定是个好人,她也没和大姑姐计较,就是一边抽烟一边慈祥地笑。

  一会,光秃秃的山路上,飞快地驰来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个小帅哥,原来是老王的儿子来了,车上装着音响,荷塘月色的美妙歌声传得很远,要人听了心醉。

“妈,我给你买件衣服,穿上凉快,等一下我带你去焗头发,你看你头发白成啥样了?”

下午,老王的媳妇像变了一个人,年轻了二十岁,原来人是要靠衣妆打扮的,她漂亮多了,白发也傲然变成了黑发,穿一件纱料淡绿的衬衫很得体,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我看到时眼前一亮,这还是那个老太太吗?看来年轻时也是个标致人。

老王回来了,拉了一大车花生,山道上颤颤微微,老牛一样慢慢地缓缓地挪过来了,可算到门口了,要卸车了,这可真有功真能干,怪不得骂媳妇呢?

老王儿子放下手中的锄头,他刚把家门前的草锄干净了,他过来帮忙,往院里搬花生,老王阻止了他,说不是这院的,原来是他帮隔壁邻居拉的,邻居说是在工地干活累病了,身体不太好,女邻居自己不能拉,他就经常帮着干活。三天有两天半在邻居家吃饭,邻居是个老实人,从来不说不。

老王邻居家正在开饭,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所有人都忙得挺欢,一个在炖菜,一个一边看电视一边卷旱烟的,一个在放桌子摆碗,还有两条狗炕上一个趴着,炕下一个抬头望着案板上的肉,欢欢乐乐地声音传了很远,一直到深夜都没散。

我抱着孩子到老王家看了看,屋里屋地很干净,屋里有一口黑黑的老柜子,这可能是古董吧?老王媳妇正在一个人做饭,炒的土豆丝是后放的一大把葱花,她说那样放葱花菜会好吃,桌上还有她自制的咸菜,她吃饭了我坐下来待会,我抬头看了看房顶,和后墙连着的地方漏了个大洞,后山的草都看得完整清楚了,我一回头,窗户上挂着一件件的旧衣服,像帘子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这是咋回事?玻璃呢?怎么也得有个一块半块的,”我问。

“都是小子凿碎了,和他爸生气。”她是说她儿子。她女儿嫁到远处去了,很少回来。

老王儿子又和老王打起来了,因为一点简单的破事,他家院子外有几根木头,风吹日晒雨打,已经不抗用了,老王儿子想用来修房子的,一直没时间修了,就想搬到院子里来盖上,老王说不用盖,趁老王不在家,老王儿子找了一帮邻居帮忙抬进来,然后管了一顿饭,是猪肉炖豆腐,就这一个菜,农村人讲究实惠,有肉就行,可被老王知道了,他心疼饭钱,骂他儿子败家,就吵了起来,然后又跑到邻居家蹭饭去了。老王儿子没打父亲,就只好砸碎了玻璃出气,唉!这大冬天,老太太要遭罪了。

果然,冬天来的时候,老王的儿子跑到新房子住去了,老王上邻居家蹭到很晚,也不知他有没回来,老王媳妇自己一个人黑灯瞎火没电也没人给修,就那么撑着这支离破碎的家,我有时去看看,要她去儿子家住,他说离得远,早上干点活也不赶趟。

老王爷俩又干起来了,吵的很欢,不知道又为了啥。老王儿媳妇跑了,儿子心情也不好,“我不给你养老送终,我死了还不行?”那个小帅哥就留下一句话就骑着摩托车跑远了,家里剩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谁也管不了,光挨刺儿。

“你打他!你要这儿子太丢脸了,我都觉着磕碜。”唯恐天下不乱的某某人说。

他吃得满面油光,家里种着一百多亩地,是当地名副其实的土豪,据说去外面打工一天就跑回家了,嫌累,他在和老王凑到一起喝酒。

“我不用他养老,地都够吃,他要死了,我都不埋,不埋我我还埋他?”

一会,传来了死讯,说老王儿子喝了一袋奶,又吞了很多药片。

“我家小子住新房那边呢,过几天就来看我,还给我买新衣服”老王媳妇望着山路,天天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那弯曲光秃的山路上,果然有辆摩托车开过来,就是没了荷塘月色那优美婉转,动人心魂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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