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这是黄药师的形象。简直是从《世说新语》里走出来的,容止超绝的魏晋名士。
非汤武,薄孔周。但在南湖烟雨楼上,欧阳锋扔过来一个儒生首级,他脸上色变,“俯身抓土成坑,将那人头埋下,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说平生最敬忠臣孝子。
虽然他是黄老邪,但气度中的“正”,一定要演出来。
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但他不会亲手画一幅画,卜一个卦,让旁人一看,卧槽,太牛了。只需要让蓉儿出马,猜谜、对对子,令状元郞朱子柳拜服。出道算术题,让神算子瑛姑傻眼。射雕前十回,女徒梅超风,搅起了多大风浪!弟子陆乘风建造的归云庄环庄奇门八卦高速,路口多,分叉多,没路牌,能把西毒绕晕。
黄药师?那是桃花岛系统的“主帅”,一般的俗事,让女儿、弟子去干就好。主帅主帅,主要负责帅,得把形象给端起来。
所以,东邪得有一个“傲”,得有谱。你说人是我杀的?对,就是我杀的,不爽你来杀我啊。
不过,亦正亦邪,博学清高之外,还得慈爱、痴情。
蓉儿是他唯一的软肋,为了独生女儿,柯镇恶一口痰喷在鼻子上,大怒欲杀人,关键一刻强忍住,举袖抹去痰沫。成就了飞天蝙蝠“痰吐东邪”的威名。
半生牵挂亡妻,桃花岛招亲,第三道试题,背夫人默写的半部九阴。郭巨侠张口就来,内容多了十倍,他以为是娘子显灵,抬头望天,喃喃说道:“阿衡,阿衡,你对我如此情重,借这少年之口来把真经授我,怎么不让我见你一面?我晚晚吹箫给你听,你可听见么!”
脸色有异,目含泪光。比之在完颜洪烈座船上误信女儿已死谣言后,痛哭长歌,另有一番深挚之情。
所以,曾江版黄药师演对了!
黄秋生、骆应钧脸大,姜大卫、苗侨伟太正,曹培昌面相嫌愁苦,于承惠气质流于草莽……
只有曾爷,长脸、细眼、直鼻薄唇,身型瘦,兼有书卷气和傲气,神色棱棱有威。
亦正亦邪的气度也对。
曾爷板着脸的时候正,笑起来邪。
他演《英雄本色》里的华叔,不笑,能把狄龙训得抬不起头。演《纵横四海》里的老爸,常笑,边笑边把周润发连人带轮椅从楼梯上推下去,邪得不得了,又有一股狠意。
83射雕,曾爷版黄药师,贴两条假眉毛,向上扬起,不怒自威,板起脸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笑起来,本身就有邪和狠,化妆加成,又把那意味夸张出来了。
和翁美玲的黄蓉演对手戏,慈爱里带着邪,这对原书竟有补白的意思。
83射雕情节注水严重,其实魔改得不像话,但其中一段加得极好:
黄蓉怨恨郭靖,回到客店砸东西,黄老邪也不劝,跟着砸。黄蓉砸到没东西可砸了,抬头和黄药师一个对视,父女转怒为笑。
电视画面中,阿翁抿嘴而笑,娇俏可人,曾爷也笑,那种慈爱里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全出来了。
天下有这样劝女儿的父亲吗?但射雕原书刻画,黄药师和黄蓉,是那种亦父女亦朋友的意思。曾爷演得到位。
顺带提一句,曾爷身高不高,170;但翁美玲159,娇小。演父女对手戏,特别是把蓉儿抱进怀里,合适得很。
对待亡妻,83版射雕也是魔改,但歪打正着。
黄药师把夫人的遗体放在冰室里,采草药、输内力,过多少多少年月,竟然能将她起死回生救过来。
邪不邪?邪得可以。
剧中,曾爷但凡被黄蓉烦得不行,回头就到墓穴里去,对着夫人家长里短。这是把书中仅出现一回的情节,加密了,适合师奶剧风格,但也适合黄老邪的痴。
所以,说起黄药师,许多不论原著党还是影视党,脑海里出现的形象,常常是曾爷那一版,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