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风声鹤唳,树影婆娑。枯萎的花,已进入冬眠的梦世界。有些东西,渐行渐远,梦会醒,你不会回来。
方子蹲在路灯下的草丛,无聊玩起火机和香烟。一根香烟,诉说一个男人的憔悴,火接近香烟,香烟注定烟灰飞灭。香烟最终爱上男人,它愿意为男人牺牲自己。但,男人决定戒烟。
烟灰散落在路旁,无人问津。路灯也是如此。
夜,悄无声息爬上树梢,18点整,路灯准时亮起来,开始它的工作。路灯,60年的历史,一位历尽世间万物的老年者路灯,它见证这片土地的成长,权位至高无上。
几个人在路灯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路灯仿佛聋子一般,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区区几个人算什么,路灯我什么人没见过,天灾人祸都没能把我怎样,就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能奈我如何。
路灯它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它看透世事沧桑,人情淡薄。几个人说完便狠狠踹路灯,旁边的大树向他们求饶,几个人才肯善罢甘休。离开前,向路灯吐口沫。
大树声惧泪下劝路灯别太执拗,不仅伤身又伤心,何况都一把年纪了。路灯说它死也不会向他们低头。
大树也是一颗老树,和路灯相伴60年。路灯喜欢大树,奈何路灯是条硬汉子,甜言蜜语它说不来。每当话到嘴里,又咽下去。大树很早看出路灯的心思,给过路灯很多次表白机会。比如情人节它提醒路灯该买玫瑰花,路灯这蠢货说玫瑰花有什么好呀,看花还不容易,路边的花一年四季看不过来。大树摇摇头说,玫瑰花比路边的花漂亮。话刚落音,天上的鸟叔叔衔来一朵玫瑰花插在大树头上温柔说,亲爱的大树,情人节同乐。大树高兴得跳起舞。路灯恶狠狠瞪着鸟叔,真想揍到它娘不认识它。
七夕节到了,大树又提醒路灯,真好,今天是牛郎和织女团聚的日子。没想到路灯冷不丁道:“他们的节日,有啥好看的。”
大树别过头,独自欣赏头上那片天空,牛郎星和织女星今晚最亮。
光棍节到了,大树说,路灯,你也该找个伴结束单身。路灯摇摇头说,七老八十,牙都掉光,这副样子谁敢跟我过日子。
之后,大树就没再提醒路灯。但,他们相依为伴,偶尔大树生病了,路灯照顾大树。有时候,路灯看报纸眼睛受不了,大树便会念给它听。他们是无言的爱。
转眼间,六十年过去,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路灯和大树在这条路上一站便是六十年。
最近,经常有几个人来咒骂路灯,最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路灯仍没有动摇过念头,是的,这里是它的家,要它搬家,不可能。想当年你们几个臭小子在我脚下撒过尿呢,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谁,我路灯就算是无家可归也轮不到你们来安置我的后半生。
今天方子又来了,他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烟灰,在风中曼舞。男人叹息,说好的戒烟,又戒不掉。
方子,你为何发愁?路灯好奇问道。
刚刚和果果吵架,方子身倚靠在路灯杆上自言自语,口不离香烟。
为何吵架,好好的日子不过。
路灯,你不懂,哎!还不是因为……
方子看了看路灯,没有说下去,他掐了掐烟头,抬头看灰色的天空,天阴暗,冷色调,这是要下雨的节奏。
渐冷的天,风呼啸而过,路灯旁边的大树抖动身体,身上的衣装稀薄,它的叶子不再属于自己,秋天已把叶子带走。冬天一到,大树冷得哆嗦。
方子搓搓手,起身离开。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路灯感慨。方子的背影消失在这冷天里。路灯似乎记起了什么。
“果果,你看,路灯上有一只小鸟。”方子放下泥巴,站起来,跑到前面。跟随在后边的是果果。
“方子哥哥,路灯是一个可爱的老妖怪,它会讲很多妖怪故事。”果果小手拍打路灯杆,小鸟拍拍翅膀,飞走。
方子和果果在同一个地方长大,方子比果果大一个月,他们经常一起玩。
而路灯离他们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今天星期天,两个人写完作业,便跑出来玩。方子喜欢用泥巴捏人,果果喜欢方子捏的泥巴人。今天,方子变样捏了一个路灯给果果,果果很开心。果果说路灯是老妖怪,她喜欢路灯,也喜欢妖怪。
二十多年过去,方子和果果已经毕业。方子在果果爸爸介绍下,留在当地银行上班。而果果执意在外面上班,她不喜欢父母安排她的工作,操控她的人生。从小就不喜欢。
果果的父亲是当地的镇长,在当地相当有名望。方子喜欢果果,果果也喜欢方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自己到了结婚的法定年龄。开始,果果父亲极力反对。
方子又再一次来到路灯,这次他并没有抽烟,身上有一股烟味,很明显他出门前已抽不少烟。
“路灯,你还是执意要留在这里吗?果果不会回来了。”
“果果怎么了?我好久没见她。”路灯伸伸腰,驼背比之前更明显,昔日英姿飒爽埋进岁月坟墓。皮肤粗糙,老年斑爬上老脸。
“果果和她父亲吵架了。”
“她父亲是一个古板严肃老头儿,亏他还是镇长,前些天派几个年轻伙子来劝告我,想我退休,门都没有。”路灯一说起果果的父亲,怒气冲天,激动得想跳起来揍死那老家伙。
“正是因为此事,果果和她父亲唇枪舌剑,她极力反对她父亲拆掉你。”方子手摸了摸胸前口袋,顿了顿,想起出门前没有带香烟。
“傻丫头,果果不该为我和她父亲发生冲突。”路灯又是心疼果果,又是恨果果的父亲。
太阳落山,大树打个寒颤,这两天冷,身体不舒服,今天整整睡一天。当它转过头看路灯,路灯已经准时亮灯。
“路灯,我说你都一把年纪,别太拼命。”
“也就老命一条,唉!苦了果果这孩子。”
说起果果,大树连夸她是个好孩子。那丫头,小时候很可爱,懂事乖巧,那时候多亏有她,才能活到今天。记得她常常帮我浇水,拔草,捉虫子。每天还给我讲故事,逗我开心,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大树滔滔不绝说起果果为它做过的事情,回忆起果果,它心里乐开花。
“自从果果的父亲上位,这个镇莫名其妙变得我不认识,你看隔壁村的山,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看到,全部被砍掉,那座山准备建一个大工厂。”路灯伸脖子,踮起脚,远处的山已失绿意,曾经的绿野仙踪已不存在。
“我老眼昏花,看不到那座山,我的姐妹们都离开了么?”大树着急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保你一世安稳。”路灯安慰大树,其实,它心里很清楚,它和大树“大限”即将到。
一个月过去了,路灯孤零零望着路,路边面目全非,不再是那条弥留花香的小径。身旁的大树前几天已离开这里。
方子和几个男人一起过来,他们利索把路灯拆下来。路灯看了一眼方子说,离开前,我想见大树和果果最后一面。方子答应了,路灯就这样被铲车带走,他们经过公园时停下来,路灯看到果果在帮大树捉虫子,浇水,大树似乎很愉快。路灯噙住泪,放下牵挂的心。
铲车开动,路灯恋恋不舍离开。它老了,再也不能亮起来。方子告诉它,只要它愿意离开,果果的父亲会原谅果果,也会善待大树,保证不砍掉大树。路灯答应了,于是大树被移植到公园,每天看日落日出。路灯告诉大树,等过一阵子,它再搬过去。
大树和果果都不知道,路灯不会再回来。
方子给果果带来路灯的信件,路灯在信上说,不必挂念它,它很好,它只是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果果把信件念给大树听,大树点点头。
路灯的那片土地,轰隆隆各种机器在运作,一座座工厂即将屹立这片土地。
在这之前,路灯的原因,他们一直无法展开工作,村民反对拆路灯建工厂污染环境,毕竟路灯伴他们过了大半生。这条路也是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最终,路灯还是拆了,路还是翻了。
“方子,干得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果果交给你,我放心。”镇长一脸阴阳怪气。
方子递上一根烟,帮镇长点上烟。
镇长翘起二郎腿说,做人不能像路灯,执念太深,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