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 作者：东风燃，文责自负。】

      窗外天边几朵白色柔软的云飘来又飘去，我站起身来与它隔空对视，仿佛是无数岁月里的惊鸿一瞥，于是地上的万物就改朝换代变了容颜，我看到那云朵移动在地面上不断变换的影子，爬上山丘，山丘的颜色由黄变绿，迈过河流，流水声由稀疏变得嘹亮，影子在一片森林里停歇聆听鸟儿的歌声，歌声清脆带着生命的期许，云朵沉醉其中像谱曲的诗人久久不愿离去，过了很久，森林变得更加翠绿繁茂，影子又继续向着那片传说中的湖前进。

      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的旷野也增添出新的角落，不过那角落里却长出了芬芳与阳光混合的味道，那是一个留存在山间与河流交叉的地带，是与水面齐平又与时空同步的幻想之地，那是云的故乡，是它出生的地方。现在外面响起鸟儿悦耳的鸣叫声，悠扬婉转，活泼好动，这是一种鲜活灵动的生命表达，而云朵也恰如其分的向这里走来，似是被这生命的活力吸引，云朵也变得活泼小巧像水中游动的鱼儿，嘴里衔着水草和从水面上下落扭动着的蚯蚓，它们从那两山之间出生的地方向着这里漫无目的的游过来，悠闲的像人类身上鲜有的那种松弛，对人类来说是鲜有，而对于这群游云来说却是千百年来不断重复的一瞥，顷刻间，我突然感觉那种静静游动的悠闲里又包含了古老的时间印记，包含了开天辟地浑然天成的基因密码，包含了博大竟不知自己博大的微物之感，包含了自然之物对于人类一切造物无感无解无意的平静和自由。此时，它们游过了眼前的山丘，几只更小的鱼儿突然冒出来伴在大鱼左右，大鱼在吃着嘴里鲜嫩的水草，而原先扭动的蚯蚓也已被啃食殆尽露出了可笑的造物。接着它们游到我这里，还吐起了白色的泡泡，泡泡向四周飘动不一会儿便消散殆尽。

      我也借着距离看清了云朵的鳞片，明晃晃的闪着亮光，整齐的排列组合打上时间的印记，我象征性的挥了挥手，期待着一种想象的回应，等待，等待，直到它们转身离开，我也没有收到那种回应。我生出一种感觉，就是人与自然可以彼此观察，彼此陪伴，彼此共生却无法彼此表达和理解，但转念又想也是我的浅薄所致，在表达理解的时候我刚好不在，或者他们互相表达的时候就是在互相索取，伤害对方，企图征服彼此，就像人类世界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那样。此时，云儿对我轻瞥了一眼，仿佛在说，可别用你那笨拙的手指敲出愚蠢人类的造物符号企图去设想自然的一切，你太嫩了，好吧。转念一想，颇有道理，就是这种心生出来的想法也是我幻想出来的造物不是。

      但是云朵真的很美，它们游动着身体就仿佛游动在水里，在一个全是水包裹着的水世界里自由又自在，我也是其中的一条游鱼，只不过是较小的那一条，我感觉到呼吸是前所未有的那般畅快，我游动着尾巴企图跟在大部队后面，但是它们摆动尾巴掀起的暗流将我推向更遥远的地方，无奈，我只好停在原地等到下一群云朵的到来，等待，像等待人类戈多那般，我这样想着，想象着那种无序的拥挤，想象着那种挣扎的前赴后继，想象那种声嘶力竭的痛苦不堪，我把人类的幻想沉浸式的代入进去，把人类的急躁和不安放大的展现。我以为我会进入到另一个人类的世界，一个被幻想所制定出来的规范的世界，但是当那群云朵由远及近的靠近之后，我发现它们像鳞片一般有序的排列着，大鱼排在最前面，中等个头的紧跟在后面，像我一般个头的跟在中等的后面，再后面又是几朵较大的云朵垫后，它们正有意无意的将弱小保护在生命最坚硬的里面，这是我人为的将它们这样划分，企图增加排列的合理性。与此同时，我早已混入其中，成为队伍的一部分，我内心想到，我也是这云朵的一部分了，也是这自然的一部分，可能是雾气凝练下落的一滴水珠，落入河流湖泊成为水的一部分，落入到凡间人类的面容上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总之，我将完全的融入到自然中间，同这茂密的森林，鲜嫩的小草花朵，甚至是水中跳跃的鱼儿作伴，我们不会互相伤害，我们只会成就彼此，我们更多的是将所有的凡尘映入眼帘，浸润到彼此的心底里去。

      队伍在不断前进，同时也在不断壮大，前进的方向是漫无目的的，但又是清晰可见的，我们跨越了河流山川，河流奔腾潇洒如骏马，山川陡峭绵延如出鞘利剑，我们跨越沙漠平原，沙漠绵延一望无际，新奇的是那里有绿色植物，接着还有绿洲出现，最新奇的是我们在绿洲里结识了新的伴侣，它们在绿洲中生成跟在队伍的末尾，它们默不作声是较小的那部分。我呼喊着它们，它们疑惑了一下就紧紧的游动到我身边，它们身材娇小带着一点儿沙漠的味道，我热情的跟它们打着招呼，它们也热情的回应着我，我说你们就在这里等待我们的吗，它们说是啊是啊，我们在这里等待大部队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沧海变桑田，等待沙漠变绿洲，直到刚才，你们终于出现了，像这种规模的云朵部队太少见了，哇，我激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有时候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我的爷爷见到过一次，但是我爸爸就没见到过呢。是啊是啊，主要是我们深处沙漠腹地，很少有大规模的云朵能够抵达这里，我们如果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去看一次我们的故乡大海就要足够的耐心，足够的等待了，当然还要有足够运气的成分了。

      故乡，你们是要去看故乡，可你们的故乡不是沙漠里的绿洲吗？你们的爷爷，爸爸都是从那里出生的呀，那里有你们的祖祖辈辈，有你们生根发芽的那片绿洲湖水。事实倒是这样子，云朵急切的游动起来，但是那只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我听爷爷说爷爷他们是从大海里出生的，那个时候大海宽阔无比刮着风暴，狂风巨浪响彻整个世界，爷爷的爷爷为了躲避风暴的侵袭只好背井离乡深入到陆地的内部，穿过河流，越过高山，在那片平静的丘陵地里定居繁衍，绿洲规模一天天变大，云朵们都会来绿洲定居暂歇，这就是他们的第二故乡。直到不久的过去丘陵地带的温度不断上升，四周变成了狂沙漫天的沙漠，我们的绿洲不断被侵蚀逐渐缩小，那些曾经的朋友们都陆续搬离去寻找下一个居住地，我们也随之长大，爷爷告诉爸爸要去寻找新的绿洲，爸爸就去寻找他的朋友们。我们陷入如复一日的等待，直到爷爷也离开了我们，他告诉我们，我们已经长大了，要去外面的世界独自闯荡，也告诉我们要去故乡看看，因为爷爷想在大海里拥抱生命的终点，他告诉我们夏季来临的时候会有通往大海的云朵队伍，不过要碰运气。所以我们就在夏天到来的这里等待，幸运的是我们等到了你们。这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们正在去往海洋的路上，只要再翻过几座山，跨过几条河流，穿过那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平原和油菜花开遍满山的另一个山坡，我们就会到达河流的入口，那里就是海洋与陆地的连接处，再往前就是你们梦寐以求向往的故乡---海洋，大鱼慢条斯理的回应着，犹如重复了千万遍。

      我们一路游走，更确切的说是我一路游走，像条没有故乡的鱼，又或是为了追寻故乡的云，我不断认识新的伙伴，他们有的像我一般为了追寻自由的脚步，有的像绿洲兄弟为了闯荡新世界，为了爷爷的心愿，为了看一看大海，有的是为了逃离生命急促的脚步，为了内心的执着和寻找，还有的是为了对抗人类世界，为了找寻具体存在的生命意义。我们日夜兼程，其间，有云朵加入，也有云朵离开，它们怀抱着自己的追求或落入凡间，或落入山川，或落入麦田，或落入星辰，或落入土壤，又或者落入新的沙漠。我旁观着这一切的风云变幻，柔软是会令人生厌的标志，因为这太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曲终人散，我们曾经怀抱着相同的目的聚集，之后又怀着各自的想法分离，我们攀登着每一个生命的阶梯，又在阶梯处遇见另一个攀爬新的阶梯的人，那人可能是一个正在寻找定居的人，也可能是在寻找下一个定居的人，又或者是在完成生命阶梯寻找故乡的人。跨过了河流之后，我们的队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是变的更加庞大热闹了，原来云朵对海洋对故乡的寻找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在我的身边聚集了无数团个头小巧的云朵，它们年轻，像一个个充满活力的孩子，我感到了生命的活力无处不在，它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各自的方言普通话，而那语言正在描述着同一个故事，就是它们出生在大海之中，可能夸大其词，可能是第一次要见到大海油然而生的自豪和兴奋让它们也不由自主的添油加醋起来，那故事的前缀处要加一个名称，或是爸爸，或是爷爷，又或是爷爷的爸爸等等，管他呢，谁知道呢。我看到很多的云朵聚集在一起，游过麦田和大片油菜花的时候，它们大喊大叫，它们在呼喊，那声音如风如电又如雷般在麦田里刮起麦浪滚滚向前，它们在用一种特殊的语言呼唤着各自的朋友，它们兴奋不已，它们歌唱跳舞，原来这是一场生命的欢聚。

      云朵层层叠叠，鳞片排列组合成新的队伍，它们上升到更高处，新的云朵不断的加入，我也身处其中，我感受到自然力量的伟大，它们聚集在一起压低了海平面的距离，而海面也在此时卷起新的浪花和风暴，海水翻涌呼啸，浪头拍打着浅浅的海岸，人类逃散到造物的庇护之中获得了短暂的平静。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就在此时，无数的雨点下落，云朵开始用另一种存在的形态开始新的坠落，它们极速下落，嘴巴里还带着畅快的呼喊，它们手舞足蹈彼此拥抱，手拉着手彼此呼喊，在千呼万唤的战斗声中，落入了梦寐以求的大海，落入了真正属于它们的怀抱，它们的故乡，它们此行的目的地。我也像没有佩戴降落伞的飞行员快速坠落，我的内心在呼喊这种无比畅快的声音，如同它们一如既往的流动在我过往的血液里，原来我也是这大海的一部分，原来我的故乡不是陆地，我虽是人类的造物，却也是自然的造物，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不断的在重复这种声音试图告诉我它知道的秘密。我在极速下落的时候想到了这些，当我真正落入到大海，周遭的海水不断向我涌来的时候，我突然清醒的意识到这是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海洋的一部分，我能够畅快淋漓的游动，享受这种幻想无数次的惬意，我完全的融入沉醉其中，无论我身上有多少人类造物的影子，无论经过多少次人为烙印的训练，我终将是无法逃避自然的那部分基因，我像鱼一样潜入水底，那里有新的沙漠，有珊瑚礁，有贝壳，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有森林和草原，我穿梭其间，像一朵真正的云一样。又像鱼一样露出水面，我变得无比灵活就像是水的一部分，我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分不清四周的方向，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这就是我的目的，在分不清任何方向，分不清何时何地的状态里游动，试着像一条真正的鱼儿一样寻找出属于自己的方向，属于自己的目的地，属于自己的故乡，无论那里是沙漠绿洲，还是茫茫草原，无论是河流还是山脉，是人间还是梦田。

      我们像鱼一样游动，在那辽阔的海底，我们见到了真正的鱼儿，它们是自己的造物，因为它们活在真正的海洋之中，它们不曾见过陆地。但是我们也有山脉，也有河流，我们还有属于自己的森林，他说。你看那远处的山脉，那些就是我们的“陆地”，因为陆地和海洋本身就是连在一起的，只是一半在陆地上，一半在水里，还有那些盛开在山坡上的花朵，它们生长在水里，接受着自然的阳光雨露，还有那些沉船，它们安静的停靠在海底却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自己的历史，这也将是我们历史的见证和展示，我们在你们眼里是游动的鱼儿，但在我们自己的眼里，我们可能是游动的人类，而你们在我们眼里却可能是行走的鱼儿，因为世界是连在一起的，尽管有空气，海洋将这些隔开，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用我们最擅长的方式活着，活出属于自己的生命色彩。因此，我们只是拥有自己的眼睛，所以看待彼此都会加上自己造物的属性，而你们是一群探险家，是寻找科学，寻找真相，寻找意义的一帮家伙，你们带着放大镜，带着疑问，带着理性，天呐，我真希望在我们中间也多出现几个像你们一样的“人”，多出几个冒险家，带着充满期许和疑惑的眼睛看待问题，看待无聊的世界，看待无聊的“鱼生”，尽管我们天生就懂，可能这也是基因的一部分吧，毕竟海洋是同我们鱼儿的心一样宽广智慧的地方嘛。

      而我是人还是鱼，是云还是雨呢？我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态，试图在这无尽的变换之中寻找生命的真谛，在我满眼充斥的造物，它是自然的，是日月精华的，是人类的，是海洋的，是时间的，是理智情感的，它们用自然的方式告诉我自身的属性，那就是我是自然的一部分，但是却是自然里最不同的那部分，那就是我拥有无数变换的形态，这包含了人类的那部分形态，这是任何自然的造物都无法做到的，反过来说，我又是彻底的人类，是企图征服自然，企图反叛自己是人类而不是臣服自然的人，是不愿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类，但我又拥有自然变幻多端的形态，我穿梭在大地之上，在空气，在云朵之中，在水里，在土壤之中，更重要的是我能够穿梭在人心里，这就是我想达到的不同。想到这，我似乎恍然大悟，又或者似懂非懂，这是我想通过自己能够达成与自然属性，与人类基因，与自己的一种和解，无论怎样变换，我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是云朵的一部分，是海洋的一部分，我心存感激和敬畏，无论怎样变换，我都是人类的一部分，是规则的一部分，是造物的一部分。

      我亲吻了大地，也亲吻了海洋，现在，雨水不断下落打落在我的脸庞上无比滋润，狂风依旧肆虐，海洋刮起了新的风暴，造物即将开始，这是天地千百年来的杰作。现在，我迈开通往陆地的脚步，海滩湿润且柔软，是那样的亲切且舒适，我比任何造物都更早的抵达了陆地，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故乡，或者是第二故乡，我俏皮的点点头，迈开脚步，渐行渐远，海水又快速淹没掉那些新鲜的脚印，这大地和海洋也回到了这原本造物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