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田子坊,我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串辟邪手链。那个摊子摆在巷子尽头,摊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
手链上珠子的排序她不愿意拆开来变动,但是坠子可以换,有铃铛,幸福花,辟邪剑,算盘,蜻蜓……每个寓意都不一样,我比较相信魂魄的存在,所以让她帮我把幸福花换成了辟邪剑,顺便加个铃铛。
她帮我换坠子的时候戴上了金色细边的老花眼镜,一晃神,我仿佛看见了我的亲外婆。
其实亲外婆不是我亲的外婆,她是我外婆的妹妹,自外婆离开以后,她就照顾我了。
我很喜欢亲外婆,甚至一度连我爸妈都比不上她。
她会织毛衣,我小时候的毛衣都是她织的。住在她家时,我去弄堂里和一群孩子到处撒野,她就拿把凳子,坐在屋前,戴着一副细边老花镜,慢悠悠地编织。
亲外公很高,小时候不用坐他肩膀上,仅仅被他抱着,我就能看得别人更远。亲外公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伴着爽朗的“呵呵呵”,露出的两颗大犬牙特别有特色。
我二舅是他们的孩子,随亲外公,他也特别高,而且特别帅,我还是个丫头片子时,他抱着我上街总是特别有回头率,可惜,老是遇不到星探。
我住在他们家里,天天早上睡到日上竿头,还有豆浆和米饭饼,吃腻了就能抢二舅的粢饭,小日子特别舒坦。
我记得三四岁时,有次因为早上起来发现屋里没人,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哭得特别厉害,亲外公就剥沙糖桔给我吃,抽泣着一口一辦桔子,我竟然一口气吃了四个!
小时候和二舅出去玩的次数比谁都多,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一个大男生,其实可会照顾我了,甚至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二舅印象中谈了两次见家长的恋爱,第一次是个白富美,放下身段倒贴二舅,她们家也说不介意女婿入赘,可是亲外婆怕二舅受委屈,以后被女人骑在头上,硬是不同意。
第二次,他带了一个我不太喜欢的女生回来。就算亲外公不是很高兴,两人也很快就敲定了婚事。
很久以后我听说二舅结婚之前,他的前女友来找他闹过。
二舅妈人很好,但是很爱玩,像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自己不怎么会挣钱,可是她很会花钱。
“哪吒”刚断奶,她就开始拖着舅舅四处旅行。
我不明白,她怎么可以撒下孩子给亲外婆,就这么不管了。
亲外婆很喜欢哪吒,她觉得哪吒聪明,可爱,懂事。
每次去吃饭,我都觉得我被忽视了个彻底。渐渐地,我就用各种借口避免哪吒同时出现,可是哪怕是这样,她还是张口“哪吒”闭口“哪吒”。
亲外公也老了,我最爱吃他烧的烤麸,他也很少烧了,就像爷爷包的水饺,都只是存在于我儿时的记忆里了。
哪吒的长大是亲外婆用迅速苍老作为代价换来的,每次见面,她的皱纹就多了一条,往昔亮丽的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白。
对于我来说,无论是二舅亦或是见到哪吒,我都没法在多说上两句话,哪怕是打电话都成了折磨。
空白了四五年,我再一次和亲外婆走在同一把伞下。踏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我居然比印象中像巨人一样的亲外婆还高了不少。
十分钟的路,我挽着她,却没说一句话。
倒退十年,我绝对不会想到我和她会生分成这样。
有人问我:“1+10*2是多少?”
我说:“21。”
他说:“可是有的答案是22。”
“那是他没看到1+10没打括号。”
联想起我和亲外婆,也许我们之间只有21个缘,可是我却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的缘分是22。假象被捅破,当把那个1拿走时,心中就割开了一道口子。
我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什么情感的分类。我只知道我想要亲外婆,那个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亲外婆。
田子坊的住宅巷子里让我仿佛回到了杭州路,戴着金边眼镜的摊主慢悠悠地帮我换着坠子,一切是那么熟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