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闻君说,今生无怨无悔。妾身若有来世,必当舍命相陪。
足尖点地,裙带飞扬,一白衣女子消逝在无迹崖崖顶。
誓言再美,终究抵不过权倾天下、宏图野心。
昨日真心,依旧换不回情深意重、细水长流。
染尘,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你步步算计,今生你我终是无缘。
世人都喜三世情缘。忘川崖边、奈何桥头,我定要记君生生世世。
漫天雪花与君逢,荒芜崖顶与君别。
今昔离别今生苦,来世再续来生缘。
(壹)
天落国的冬天依旧和往年一样大雪漫漫,雪花飞舞缱绻。我独自坐于西廊亭内任风肆意吹散我的长发。十八年了,每每想到此地我的心便如刀割般疼痛,仿佛身受酷刑。浮现在我脑海的依旧是满院的血水与一具具尸身以及那英俊的让人憎恶的面容。染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否想过我会回来。
“格拉,格拉……”平路的呼唤拉回了我的万千思绪,我转过身看到了这个与我相处已久的男子。他依旧是白衣素袍,朝我儒雅的笑。这一世,我身为哈提国国主之女为维护两国和平远嫁天落。在局外之人眼中,这只是一桩为维系两国和平十分常见的联姻之举;但在我眼里,它足以成为我复仇的一把利器。
“外面风大,快回吧!天落的冬天雪大天寒,多多注意保暖才是!”耳边依然是温情的话语,但平路怎可知道无论多么温暖的话语,都依旧温暖不了我冰冷的内心。“格拉明白,劳太子费心了!”我如往昔一样对他礼让有加,想必平路也早已习以为常。我们表面像大多数夫妇一样相敬如宾、其乐融融,但外人哪里知晓我对他的刻意疏远,更不会明白我的滔天恨意。
我一袭红衣曳地,缓缓地走在他面前。他生怕雪地滑倒我,好几次忍不住地去搀扶。我看他窘迫便主动挽上了他的左臂。他身姿挺拔,英气十足,外加一副上好的皮囊,与我这满心复仇之人成亲也着实委屈了他。
“格拉,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这么冷的天你还外出,切不可冻坏了身子,不然的话,过几天的祭礼你可就不能出席了,那可是大礼,全民哀悼。”平路说着把一勺姜汤放在我嘴边,我顺手接过碗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祭礼?”
“格拉有所不知,天落每年都要举行此仪典,听父王说是为了纪念十八年前离世的梁远大将……”
“砰……”姜汤洒落一地,很自然地打断了平路没有说完的话语。下人们听到响声赶忙蹲下来收拾掉落的碗勺。
“格拉,怎么了?不舒服吗?莫非是格拉不愿去参加仪式?”平路担心而又关切地询问。
“没有,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多谢太子关心!”我强装镇定的说道,不愿让平路捕捉到我的不适。
“让我看看有没有事,怎么能如此不小心呢?”话落,只见平路拿起我的手轻轻的吹着,撩拨着我的心弦。若非我不是为了复仇,想必也能与他敞开心扉闲话家常。可惜啊!这一世我注定要相欠于他。
“格拉没事,倒是太子日理万机应多加休息才是。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太子尽早歇息去吧。”想来是我从未说过关心他的话语,平路竟然嘴角上扬会心一笑。
嫁到天落也将近一年的时光,我与平路至今尚未圆房;我深知他是怕我为难,并没有紧追不放。祭礼在即,我真怕自己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被有心之人看穿。如今看来,应当好好思量几番才是。说是为纪念阿爹,想必是那皇帝老儿为当年之事心中有愧,想以此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呵,这还真不失为一条妙计!
染尘,这次我定是能遇见你了吧!
(贰)
“话说,当日一群蒙面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梁远梁大将军府中;霎时,府内血流成河,梁大将军誓死抵抗,可最终还是逃不过死劫一场;这一代大将所向披靡却惨遭灭门之灾。痛哉啊,痛哉!无奈当今圣上英明,为纪念梁大将军改吾国为天落,年年祭礼,实乃一代明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上说书人讲的不亦乐乎,台下人声鼎沸此起彼伏。见此情形,我不由得嗤笑便停下了脚步。只见台下偏远处坐一红衣男子眼眸微眯打量着说书人,嘴角竟呈现出一抹哀苦之色。这不禁使我感到一丝错愕,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但不知为何,我并不能看的真切。是时,只见他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幅画作展开来观赏,只见那画中是一位绝美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不禁哂笑,如此喧闹的场景哪里适合这种相思之情,实在不太应景。
“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回了。”丫鬟绿儿拉回了我那早已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随我回到了马车。绿儿是我的贴身丫鬟,随我从哈提远道而来。在天落,我最相信的人除了平路也就属她了。
陆陆续续下了将近十日的大雪,至今连停雪的兆头也没有丝毫展现。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落国的祭礼将近,就连上天也在为那曾显赫一时的大将悲痛哀苦。
“清浅啊,快回来,快回来吧!这么大的雪还在外面赤着脚,冻坏了身子娘可是会心疼的。”望着眼前依旧飘扬的大雪,我仿佛又看到了娘亲对我慈祥的笑,听到了那至骨的关怀,感受到了那温暖的怀抱。往事一幕幕又重现于我眼前,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掉落了下来。
“格拉,我让下人准备了几道御膳房刚出的新菜,出去了这么久,饿了吧!”平路还是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面对满满的佳肴我竟毫无一点胃口。
“太子政务繁忙,应当补补身体。”我随手夹了一块肉放到了平路的碗中,便佯装很有胃口的吃了起来。这顿饭平路看起来倒是比往常开心了许多,胃口也出奇的大了不少。
“格拉是否想回哈提了?”平路礼节性地离开了用餐之地,好似并不经意的出口问道。
“哈提本是故国。既已嫁到天落,哈提又岂是格拉想回便能回之地!”话语间,我竟不自觉的往哈提之向张望。
平路是心思敏捷之人,定能知道我心中所想。虽说我与这一世的父母没有多大感情,但毕竟是抚育我及笄之人。但凡世人,都应当感恩。可那个容貌俊美的男子并没有,他是那么狠心,屠我梁家满门。
“待祭礼完结,我便向父王请求随你回哈提看看亲人。”平路话落就走向了他的书房,只留我与绿儿两人。
“公主,莫怪绿儿多嘴。你看咱们也来天落将近一年的时日,太子爷老是睡在书房,这要是让些碎嘴的丫头传了出去只怕是让公主为难。”绿儿此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可如今我大仇未报,又怎能与平路同心一体。
若与平路同心一体,又怎能对得起那泉下有知的亡父亡母,怎能对得起我苦心学得的十八般武艺,怎能对得起染尘的那般恩将仇报。
(叁)
“阿爹…阿娘…阿爹…不…不要……”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做过这样的梦,梦到当年的情景。每每梦到此处,我便会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公主,怕是又做噩梦了吧,喝碗汤吧,有安神之效。”绿儿体贴入微地把一碗汤放在我手中。
“几时?”
“辰时。”
辰时,已是辰时了,想必会很快见到那使我日思夜想、仇恨满心的人。我已计划好一切,只要那人出现,我花大价钱苦心收买来的众多隐卫便会现身谋杀。我虽不知染尘他如今的扮相,但容貌也应与以前所差无几。隐卫都经过多年的训练,应当不会识错人。若刺杀失败,别人也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只当是那山贼乱党,哪里又会联想到东宫的太子妃!
绿儿伺候我梳洗完毕,便与我一同去往追悼大典。按礼制,太子妃为太子正妃,理应前去悼念。
本以为我见到的新一任护国大将军会是染尘,谁料我错了。我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他,却被平路询问何故东张西望。我以周围雪景太美为由搪塞了过去,便安心站在原地。
“吉时已到,行礼!”
总管公公尖细的声音似乎要戳破我的耳膜,让人好不耐烦。正当众人行礼之际,一阵妖孽但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禁使我感到一丝颤抖。
“多年未见,不知国主尚可安好?”话落,我看清了那人面容。他依旧是风姿卓越,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烙下任何刻痕,这不禁使我感到一丝诧异,但我更加诧异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那不同于往日的发色与那邪性十足的红衣。这着实是让我怀疑他究竟是谁?为何有着染尘的声音与那未老的面容?为何他又与染尘有着些许不同?
隐卫还是如我所料一般及时出现在祭礼之中,我既分辨不出这人究竟是谁,又何须谋杀。但究竟是晚了一步,场面早已乱作一团,不可控制。平路紧紧攥着我的手对抗着隐卫,但他并不知道若他不动,隐卫亦不会动他。
在平路拉着我的手躲避之际,隐卫的利剑刚好落在我的脖颈,在我闭眼之际,我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有我喜欢的梅花香,有我喜欢的玲珑醉。但下一秒我便立马清醒过来,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报复之人,可是为什么他依旧如此年轻。我睁开眼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乱,也看到了他眼中假有的深情。
“此等如花美眷,太子可要看好了。”话落,满地尘土飞扬,已不见那人踪迹。
染尘啊,距我离世已将近二十年光景,就连阿爹生时一心效忠的广雅国也被改为了如今的天落。从别后,我无时无刻的不想到你,不记得那场血雨。你在这世间残存的二十年里,有没有过一丝丝忏悔。应该不会有吧,在我跳下无迹崖生命终结之际,你的眼晴里始终充斥着满满的凉意,没有丝毫动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于你而言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肆)
“绿儿可知那人是谁?”自昨日以来,我便有种种疑虑不得所获。
“公主可是在说那位红衣公子,公主整日不出门,难怪不知。他可是狐族少主缕古,国主费劲心思要把屏乐公主嫁与他,现在正在大殿商讨。”
绿儿的话不仅没有点醒我,且使我更加困惑。狐族少主,既然他是狐族少主,那为何要费尽心思拜我阿爹为师?为何要假装深情似海与我成亲?为何又要于那皇帝暗中勾结屠我满门?种种疑虑促使着我一步步走向了大殿。
“想必国主是忘记与我狐族的约定了,既想把公主许给我,那么也想把我狐族归入人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