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养的孩子
在中国版图的南边——距离海岸线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青翠的高山,由三座三峰组成,分别为大娘峰、二娘峰和三娘峰,三座山峰常年都披着葱郁的绿色,有着如原始丛林一般人迹罕至的奇险山崖,一般人很少涉足其中。其中大娘峰最为陡峭,其上有一块形似一位眺望女子的大石,仿佛正在苦等丈夫归来。望夫山正因此望夫石而得名。
望夫山下,是蜿蜒流淌的望夫河,河床里几乎不见砂砾,弯弯曲曲的河床里,都是星罗棋布的嶙峋石块。清澈见底的溪水忽而哗啦忽而叮咚地沿着河床而下,两岸边多是低矮的灌木丛和一些芦苇似的草丛。
就在望夫河流经的一片平坦腹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集镇,名字也就叫望夫镇。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镇子上仅有着几十间的房屋,人口稀少,镇上的房屋约有三分之一是国家机关如银行、政府、医院、学校、粮管所和供销社等,另有两家国营商场和一家经营农药化肥的门市部,真正的居民并不多。
偏离了国道和海岸线的小镇子,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角落,随日升日落安静从容地迈着自己的步子踏过临河的石板路,在远还没有充斥着汽油味、喇叭声、发动机噪声的清新空气里,举目都是田园、低矮的屋檐和远处高耸的山峰。
这个镇子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因为现代化的建设早已经“埋葬”了当年的那个模样,而我在远离了它那么多年以后,所曾经停留过的岁月也早已如秋天的黄叶般坠落入泥。然而,总有那么一些深刻而无法忘却的片段,就在那里提醒着我,浮现那些曾经走过的街道、岁月,经历过的、听过的故事......
政府机关设在镇子南边,平行的三排房屋和四周砌起的围墙就构成了这个代表当地最高权威的场所。
面向街道的第一排房子有两层,屋顶是平整的水泥地面,铺着隔热的砖块。长条形的房屋像一个“一”字横开在地上。一排墙壁和窗户的中间,开了一个缺口,装着一道高达屋顶的厚重大铁门。左右相对的两扇铁门扉——我们称为正门——在办公时间以外都是关闭着的,在一侧的铁门扇上另开了一道活门,需要进出的人就从这个地方跨进或跨出。
距离第一排房屋约三十米的里面,平行横排着一长条平房,是比较老式的砖瓦房,瓦的颜色已经很深,墙壁的颜色也很暗沉,一些斑驳的剥落明显的昭示着这排平房的朴旧。
在两排房子的中间地带,种植了很多的果树:芒果、杨桃、龙眼、柚子、黄皮......每一棵树都比一层楼房的高度还高,满院子的树荫,总是能带来很多凉爽的空气,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俘虏大院后面居住着的所有孩子的心和味蕾(在物质还不丰富的年代,那些纯天然的丰硕甜美的水果是一道道彩虹般的诱惑)。
很奇怪的是,最初这排瓦平房是没有开缺口的,所以在我印象中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位于平房后面的宿舍区——职工居住区——就是一排独立的两层楼房,大人们总是要从宿舍区的东侧——那里同样杵着一道厚重而高大的铁门——绕道到政府驻地外面,再从我们称之为正门的地方进入他们的办公区域。
作为双职工的孩子,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放养的形式。每个家庭至少两个孩子,一般三个,没有老人帮忙带孩子,父母忙于上班,孩子们就自己自由晃荡。不用担心人贩子,因为那时候车马太稀少,镇子上但凡出现一个陌生人,就马上能被所有的住户知道。也不太担心安全问题,一来是父母无暇顾及,二来也是民风尚属纯朴,而可活动的区域也很有限而低矮。
随着我们的搬迁到来,后院里住的人逐渐越来越多。由于开通没多久的自来水根本无法正常供水——最后更是直接停供,家属们要绕老远的路到种着果树的院子里从水井汲水挑回家中使用,而大人们也感觉如此出入和上下班很为不便,于是在毫无反对票的结果之下,那排瓦房的中间处敲掉了两段墙壁,一条宽敞的通道连接了三排房屋。
那时候政府机关里绝大部分职员的家属都住在这座院落里面,印象里那时候机关职员中没有年纪很大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军人或者是从别处调来的干部,后来渐渐地多了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
放养的孩子们里面,按老大老二老三排行基本上都处在同一个年龄阶段。大的九到十岁、小的两三岁,中间的五六岁(其中有我)。
没有大人监管的孩子们,基本上只分成了两个群体:一个群体是老大们,他们不负责带弟弟妹妹,群集起来会跑到野外去猎奇、摘野果子,或者干脆跑到远处不是太高的山上烧黄蜂、吃山果;另一个群体是老二带着还小的弟弟妹妹们,一般只在政府大院里转悠、游戏,或者偷偷窥探那让人垂涎欲滴的果树......
偶尔我们会跟着放假的妈妈们到很远的山坡去采集柴火,那时候一切都是肩挑手扛,再加上徒步。我们的帮忙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玩耍,因为生活的压力只在大人们的肩膀和身上,我们还不曾懂得生活的多艰。
最快乐的记忆莫过于就是各种果子成熟的时节了,满院飘香的时节可以延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总是背着大人偷偷地爬树、采摘,吃完了一种,就等待下一种的成熟。
快乐的时光总是无法持久——当院落外面的小孩偶尔也会溜进来爬树、当有小孩从易折的树枝上摔了下来、当大街上出现了水果摊贩......大人们开始明令禁止我们的爬树和采摘行为。那属于我们的饕餮黄金时光就那样匆匆地不告而别。
后来记得大人们曾试图组织一个类似幼儿园一样的民间小组织,把那些尚未进入学龄、又没有固定地方约束的幼童们聚集起来便于看护和减少安全隐患。印象中刚上小学的我还“客串”了一两天“老师”的角色,可惜一群毫无纪律、尚未形成自我护理能力的婴孩,缺乏可以照料他们的成人,这个小组织似乎很迅速地夭折了......
放养,是父母们迫不得已的选择。在生存的重压之下,一群嗷嗷待养的孩子,给每一对父母所增添的都是巨大的压力和无奈。他们每周七天都几乎在工作,没有所谓的单休双休,除非家里有事,否则不会离开岗位。
放养着的孩子,缺少了来自父母的注视和监护,但也缺失了父母的沟通和关心,有的只是父母的严厉。父母们是如此的忙碌和疲惫,他们要忙于工作、忙于家务、忙于给孩子们提供衣食住暖,孩子的情感世界是无关重要的,孩子的情感需求也是无力照应的。然而他们又并不放任孩子的不良行为,一旦发现,就会重重地训斥,甚或殴打。
而我们——被放养着的孩子,自然也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形态,早早地就已经学会帮助父母做家务:挑水、劈柴、做饭、洗碗、捡拾柴火......
放养,教会我们生活的劳碌真相,让我们那一批孩子很早就学会生活的技能和独立的基础。如果父母们能在思想和情感上给予我们真正的自由,我想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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