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有几分怀念古人。怀念那长河中的大朵浪花。譬如曹植，嵇康，李白，刘禹锡，苏轼，杨慎。怀着几分立心立命的理想，言所能言，身体力行，妄想人间河清海晏，天下清明。又有赤子的天真，不修边幅，随意而处世。故而总有不讨人的弊处，总要受尽排挤。若是安分中庸的儒士看来，真有几分咎由自取。不能言处亦不消停，不得低头处，却要作昂首态。自视清高，恃才无恐，最是放浪。
然而大约是读书人，自知才华的才子们，自来的通病。总要有不可一世的桀骜，倚才而睥睨尘世。总觉要鹤立鸡群，自我标榜一番。还总是恃才无恐了，落得生不得志，潦倒凄惨。若是说有才便要作入世态，与世间化着一处，便是苏轼，自不成苏轼，要有了第二个苏辙而已。便是今世，文学抑或做学问，总还是有几分傲然之气，自有成就，譬如民间十二分怀念的鲁迅先生，极尽讽刺，无非为民。学者之大成，便有陈寅恪，钱钟书云云。若是入世者，达官显贵，极尽一时风头，作谄媚态，无非冯友兰，郭沫若，人品民间自有评价，既而作品，总还是知道的人，少了许多，总不如在世的风光。偏是生前要遭世人诋毁，受尽磨难，身后却要愈发光亮。大约也是，历史从来不说假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印证。不过赢得身前身后名。名未必需要自我标榜，便是自我标榜，身后也还要推倒重来。李敖生前的私生活在普通人眼里，总还是过于放浪，但他去世后，民间怀念吗。观今日之文化，从此皆作了顺民，顺言顺文，一帆风顺，飞黄腾达，真显赫一时，风头无两。故而今日之世风，人尽其手段，便要敛财。大约从文人处，既已可见一般了。
陈寅恪去世几十年后，在民间却备受推崇，掀起一股文化热潮。大概总还是有其原因所在。尽管陈先生的作品，并非普通者可读，热起来也总还是人云亦云罢了。但却没有郭沫若们的文化热，大约也是宿命。
自古以来，总还是流放或者隐而不仕，胜过王侯将相与显赫，故而屈原流放有离骚，成千古文宗，得万世凭吊。就是楚庄王，今之人言及，无非自屈原，亦多诟病了。生前事，何曾有人记得。嵇康隐居，便身遭屠戮，也自成其一世之名，一代文骨。如山涛，既有托孤之美德，位极人臣，身后也总还是褒贬不一。苏轼流南蛮，故而成千古之最大成者。大好前途，一代宗师，总还是所见人间皆淤泥，自是清流向东去。故而便要身居山野，不得片刻轻松。却为万民敬仰。有明一朝，朱棣屠尽方孝孺十族，不过成其风骨，落得妄杀忠义的骂名。孰是孰非，自有历史和世人记录。亦有落魄尘世的唐寅，一生贬居西南的杨慎。历史落下帷幕，哪有人记得王侯家事，古来圣明的君主总还是少，故而说来道去，总还是唐宗宋祖。余者皆不过显其昏聩无道。便是历史了。
五四以来，民间常言文脉已断。文士皆作了明哲保身人，不言政治，故而民间怀念鲁迅，凭吊李敖。便是林徽因，亦因不得保护古建筑，而断然绝尘，不过成其大义。也算风骨尤然了。今日之世，不过名利场中，皆朝歌暮醉，较之高下，无非财力声名。故而世风日下，全盘西化，也是国之悲处。
若他日面对国难当头，可有南宋之国民精神，五四之不屈精神。怕皆西化，便皆作了西人的堂上客，也未可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