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蚊·人


房子近乎是由破纸糊成的,来了一阵风,便被吹的摇摇晃晃。

屋里没有电,只是燃着一盏油灯。光昏昏暗暗的,隐约可以看见角落里躺着一个男人,两个影子伏在他的身上,瘦瘦的,像两根瘫倒的火柴。

哭声,隐隐约约,哽在喉咙里,呛得心痛。

冲锋!

冲锋!

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母蚊子,她有着纤长的细腿,锐利的口器,是蚊子界中美丽的女王。此刻的她正追逐着鲜血的气味,像一架穷追不舍的战机。

终于她的口器没入了对方的肌肤,鲜血顺着口针源源不断的汇入她的体内。

随着鲜血的汇入,母蚊子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突然,鲜血停止了流动。

母蚊子一惊,急忙想拔出口器,却觉一股力量狠狠吸住了自己。

黑暗打着旋儿吞噬了她的意识。

“啊!”

死去的男人忽然直起了腰,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爹!”

“儿他爸!”

母女俩惊异的看着死而复生的男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男人茫然的看着母女俩,想说点什么,但舌头却不受控制,只是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还没有适应这具身体。

有时候一个人的死,可以换来一个家庭的生。

因为一份224元的保险可以换来整整40万。

可是那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却活了过来。

其实在年轻的时候,女人也是个大美女,梳着个小角辫子,又长得水灵。只是可惜的是,美这东西,往往不是天生的。天生的丽质太过于脆弱,就像梅枝上的薄雪,轻轻一碰,便簌簌下落,露出尽是皱褶的树皮。

“妈,老师又催学费了。”女儿几口便吞完了自己碗里的稀粥,张着大眼盯着女人。

“嗯。”女人只是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学…………费?”一旁的男人又开始了嘟囔,就像一个正在学话的小孩。

“就是钱,老师说不能再拖了。”

“钱?”男人的眉头死皱着,好像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就像至今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非要穿衣服一样。“钱……”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女人却好像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老刘,你吃饱了吗?”

男人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提吃他便什么都忘了。

女人则是笑着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吃吧。”

“好好。”

像个顽童,男人一口扑了过去,却烫烧了嘴,只得捂着自己的嘴哇哇直叫。

看着男人的憨样,女人终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妈妈笑了,妈妈笑了。”女儿是欢呼雀跃。

或许一报终有一报还吧,男人的身体是在女儿三岁那年垮掉的,原本一个铁打的汉子就那样扑通的到了,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自那以后这个家便是一天不如一天,床上的男人脾气也愈发暴躁,动不动就打人摔东西。原先的亲戚也是越隔越远,没人愿意扶这堵烂墙,可是不帮吧,这脸面上又过不去,只得在梦里都叹息着,你说这一家三口咋还没死呢?女人也想过一去不复返,可是谁又来照料这个家呢,人们说眼泪这东西是能哭干的,都是骗人的,不信你就拿刀割开女人的肌肤,便会看见那泪像水一样的流了出来,只是颜色是血一样的猩红。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虽然男人没死成,但至少身子恢复过来,虽然有点傻,但至少不会打人了对不对?

老城区的石街旁,尽是叫卖的商贩们。煎饼果子,煎土豆,还有铁板烧,关东煮,和羊肉夹馍,银丝蛋面,猪手,过油肉,麻油猪血。食物的香气混着尘世的烟火气包裹了这条不长不短的石街。

男人狠狠的嗅着鼻子,与一只闻到带血骨头的猎狗无异。女儿则是死死拽着父亲的手,“爸不能吃,我们没钱。”

“钱!”男人的脸上一阵怒气。猛的一甩手,只停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女儿的脸上,烙下一个猩红的巴掌印。

“爹!”泪水止不住的从女儿眼中肆虐而出。

男人忽地怔住了,木然的把嘴巴张了又合。女儿的哭声一下子就在他耳中炸了开来,就连那肉香都闻不到了。他缓缓弯下腰,笨拙的伸出两只手臂,想抱却不知怎么去抱,嘴里依依呀呀不成语句,想说却说出口,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

“我没事。”女儿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甩甩身上的土,一把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打…………不哭,”男人还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依旧不成语句。

“喂。你们两个别挡路,好不好。”一个商贩走了过来,对着父女俩说道。

男人抬起头,牙关咬紧,露出血红的牙龈,如同猎狗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

“不能再拖了。”金老师是个高瘦高瘦的男人,带着一副玳瑁眼镜,一身棕色西装。“我已经很尽力了,有些事也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决定不了的呀。”

“可是,可是。”女人双手绞着,支支吾吾的说道,“就不能在拖延几天吗?我们家…………”

“不能。”金老师摇了摇头。从口袋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慢慢抽着。

女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水一样的淹没了整个空间,只有金老师的烟圈吞吐不绝。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许久金老师开口了。

那一天女人是红着眼回来的,她神情恍惚,连女儿脸上那个巴掌印子都没注意到。背上的大米袋子在进门的时候擦破了个口子,雪白的米江河一样的泄了出来。女儿豹子一样的扑了过去,一粒一粒的捡,一粒一粒的数。

“一颗。”

“两颗。”

“…………”

“一百颗。”

“…………”

“三百二十四颗。”

“…………”

睡前,女人看着留着口水的男人,说来句话。“当时你咋就没死呢?”

“在一个确定的变化过程中,有两个变量,例如x和y。如果按照某种对应法则,使对于x的每一个值,y都有唯一的值与之对应。则我们将y成为x的函数。懂了吗?”金老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又重复了一遍。“懂了么?”

“懂了!”学生的回答很是整齐。

“好,下课。小雪,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妈妈说学费很快就凑齐了。”

“啊。这个呀,不要担心。”金老师优雅的在办公室里转着圈,顺手插上了门。“钱这东西,总是有办法挣的。”

小雪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脑中尽是疑问。

“妈妈是不是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呀。”

“嗯,妈妈说,靠天,靠地,都靠不住,要靠自己才行。”

“这就对了。”金老师搓了搓手,抽过一张凳子,坐在小雪对面。“那么老师给你一个自己挣钱的机会好不好。”

“自己挣钱?”

“对呀,让老师……”金老师不经意的将手搭在了小雪的肩上。“让老师摸一下,老师就给你一块钱,好不好呀。”

说罢,金老师的手熟练的解开了小雪的外衣纽扣,手像蛇一样的钻了进去。

“啊!”小雪喉咙中传来一声尖叫,可还每到嘴边,便被金老师用舌头顶了回去。

“叫什么叫,没人管你的。要!小妞还挺有力量的,只怕骨子里跟你妈一个骚样吧…………嗯!”

一只飞蚊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趴在金老师脖子上正准备吸血。

“啪!”飞蚊被拍成了血浆。“臭蚊子。”金老师一声暗骂,身子又趴了上去。

远处不知是那个商店放着一首《红蔷薇》歌声隐隐约约,透过墙壁穿了进来。

“这年代 季节快 许多花儿开

风徘徊 云发呆 美景关在大门外

等谁摘 不自在 慢慢才明白

花已开 没人来 其实根本不奇怪

夜里我就随着风雨摇摇摆

见到日头我就会哭出眼泪来

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不枉春天来一回

绽放到天黑 惹得路人醉

平淡看待自己枯萎

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

我是一朵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男人疯一样的狂奔着,他看见了,透过飞蚊的复眼,他也听到了,透过飞蚊腿上的绒毛。

他想飞起来,却没有翅膀在身后长出。

“飞…………飞…………”他的舌头还是有些结巴,吐不出语句来。

他的身后,百只飞蚊汇成了一条黑线。街上的人惊异的看着这个邋遢的男人,不禁都让出道来。

当学校的保安看到男人时,还想试着拦一下,但却被男人一拳轰到,半天起不来。

“彭!彭!”男人铁一样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

金老师,吓得缩起了身子,却见百只飞蚊,嗡嗡的拥了进来,如同风暴一样的向他袭来。

“爹。”小雪虚弱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金色的夕阳穿过破损的木门照入房内,将屋子分成两半。

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一个被百只飞蚊叮咬的男人的哭泣,和一个如同孩童般的呓语,“摸一下……一块钱……一块钱……”

“请继续交易或选择退卡。”

“请取回卡”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从取款机里抽出来几张百元大钞,拈着手指,将其塞入了坤包中。

男人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台怪模怪样的机器。“钱。”他冲到女人面前问道。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却是瞪了他一眼,捂着鼻子走开了。

男人一脸迷茫,迈着步子想要过去瞧瞧。

但银行保安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邋遢的男人。

“嘿!你干什么。”

“钱。”

“钱什么钱!穷叫花子,走开!”

“钱!”男人一把推开保安,朝取款机冲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保安举着警棍就要打,却不料被男人一拳捶到。

只见男人“轰轰”的捶这取款机的外壳,两只眼睛鲜红鲜红的。

街上都被这一声音吸引了过来,远远的看着,还有几个拿起了手机拍照录视频。

手机的闪光灯惊吓到了男人,男人扭过头来,一声大吼:“钱!!!”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嗡嗡嗡的声音,整个城市的飞蚊汇集在了一起,如同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终于惊慌了,他们尖叫着,想要离开。但蚊子的速度更快,像一艘搜的小型战机,旋风一样的扑来。

蚊子的口器针一样的扎入肌肤,人群哭泣着,疯一样的在地上打着滚。而那个男人则在蚊群中嘶吼着:“钱!钱!钱!”

刚刚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子也在蚊群中,只是此刻她的高跟鞋已经折断,身上的光鲜的衣服也满是泥土,听到了男人嘶吼,急忙打开坤包,将钱包中的钱纸片一样的撒了出去,顿时飞蚊便不再把她叮咬。所有人此刻都明白了男人的企图,一时间,一元的,十元的,五十的,一百的,像散花一样的空中散开。

钱呀,钱。

蚊群就像一阵旋风,在整个城市移动着。所有人都被洗劫一空。

直到那声枪响。

一发来自狙击手的子弹穿过了男人的胸膛,血墨一般的撒了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男人依旧依依呀呀不成话语。

只是隐约听到那么一句“带着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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