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房子近乎是由破纸糊成的,来了一阵风,便被吹的摇摇晃晃。
屋里没有电,只是燃着一盏油灯。光昏昏暗暗的,隐约可以看见角落里躺着一个男人,两个影子伏在他的身上,瘦瘦的,像两根瘫倒的火柴。
哭声,隐隐约约,哽在喉咙里,呛得心痛。
二
冲锋!
冲锋!
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母蚊子,她有着纤长的细腿,锐利的口器,是蚊子界中美丽的女王。此刻的她正追逐着鲜血的气味,像一架穷追不舍的战机。
终于她的口器没入了对方的肌肤,鲜血顺着口针源源不断的汇入她的体内。
随着鲜血的汇入,母蚊子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突然,鲜血停止了流动。
母蚊子一惊,急忙想拔出口器,却觉一股力量狠狠吸住了自己。
黑暗打着旋儿吞噬了她的意识。
三
“啊!”
死去的男人忽然直起了腰,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爹!”
“儿他爸!”
母女俩惊异的看着死而复生的男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男人茫然的看着母女俩,想说点什么,但舌头却不受控制,只是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还没有适应这具身体。
四
有时候一个人的死,可以换来一个家庭的生。
因为一份224元的保险可以换来整整40万。
可是那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却活了过来。
其实在年轻的时候,女人也是个大美女,梳着个小角辫子,又长得水灵。只是可惜的是,美这东西,往往不是天生的。天生的丽质太过于脆弱,就像梅枝上的薄雪,轻轻一碰,便簌簌下落,露出尽是皱褶的树皮。
“妈,老师又催学费了。”女儿几口便吞完了自己碗里的稀粥,张着大眼盯着女人。
“嗯。”女人只是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学…………费?”一旁的男人又开始了嘟囔,就像一个正在学话的小孩。
“就是钱,老师说不能再拖了。”
“钱?”男人的眉头死皱着,好像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就像至今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非要穿衣服一样。“钱……”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女人却好像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老刘,你吃饱了吗?”
男人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提吃他便什么都忘了。
女人则是笑着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吃吧。”
“好好。”
像个顽童,男人一口扑了过去,却烫烧了嘴,只得捂着自己的嘴哇哇直叫。
看着男人的憨样,女人终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妈妈笑了,妈妈笑了。”女儿是欢呼雀跃。
或许一报终有一报还吧,男人的身体是在女儿三岁那年垮掉的,原本一个铁打的汉子就那样扑通的到了,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自那以后这个家便是一天不如一天,床上的男人脾气也愈发暴躁,动不动就打人摔东西。原先的亲戚也是越隔越远,没人愿意扶这堵烂墙,可是不帮吧,这脸面上又过不去,只得在梦里都叹息着,你说这一家三口咋还没死呢?女人也想过一去不复返,可是谁又来照料这个家呢,人们说眼泪这东西是能哭干的,都是骗人的,不信你就拿刀割开女人的肌肤,便会看见那泪像水一样的流了出来,只是颜色是血一样的猩红。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虽然男人没死成,但至少身子恢复过来,虽然有点傻,但至少不会打人了对不对?
四
老城区的石街旁,尽是叫卖的商贩们。煎饼果子,煎土豆,还有铁板烧,关东煮,和羊肉夹馍,银丝蛋面,猪手,过油肉,麻油猪血。食物的香气混着尘世的烟火气包裹了这条不长不短的石街。
男人狠狠的嗅着鼻子,与一只闻到带血骨头的猎狗无异。女儿则是死死拽着父亲的手,“爸不能吃,我们没钱。”
“钱!”男人的脸上一阵怒气。猛的一甩手,只停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女儿的脸上,烙下一个猩红的巴掌印。
“爹!”泪水止不住的从女儿眼中肆虐而出。
男人忽地怔住了,木然的把嘴巴张了又合。女儿的哭声一下子就在他耳中炸了开来,就连那肉香都闻不到了。他缓缓弯下腰,笨拙的伸出两只手臂,想抱却不知怎么去抱,嘴里依依呀呀不成语句,想说却说出口,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
“我没事。”女儿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甩甩身上的土,一把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打…………不哭,”男人还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依旧不成语句。
“喂。你们两个别挡路,好不好。”一个商贩走了过来,对着父女俩说道。
男人抬起头,牙关咬紧,露出血红的牙龈,如同猎狗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
五
“不能再拖了。”金老师是个高瘦高瘦的男人,带着一副玳瑁眼镜,一身棕色西装。“我已经很尽力了,有些事也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决定不了的呀。”
“可是,可是。”女人双手绞着,支支吾吾的说道,“就不能在拖延几天吗?我们家…………”
“不能。”金老师摇了摇头。从口袋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慢慢抽着。
女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水一样的淹没了整个空间,只有金老师的烟圈吞吐不绝。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许久金老师开口了。
那一天女人是红着眼回来的,她神情恍惚,连女儿脸上那个巴掌印子都没注意到。背上的大米袋子在进门的时候擦破了个口子,雪白的米江河一样的泄了出来。女儿豹子一样的扑了过去,一粒一粒的捡,一粒一粒的数。
“一颗。”
“两颗。”
“…………”
“一百颗。”
“…………”
“三百二十四颗。”
“…………”
睡前,女人看着留着口水的男人,说来句话。“当时你咋就没死呢?”
六
“在一个确定的变化过程中,有两个变量,例如x和y。如果按照某种对应法则,使对于x的每一个值,y都有唯一的值与之对应。则我们将y成为x的函数。懂了吗?”金老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又重复了一遍。“懂了么?”
“懂了!”学生的回答很是整齐。
“好,下课。小雪,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妈妈说学费很快就凑齐了。”
“啊。这个呀,不要担心。”金老师优雅的在办公室里转着圈,顺手插上了门。“钱这东西,总是有办法挣的。”
小雪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脑中尽是疑问。
“妈妈是不是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呀。”
“嗯,妈妈说,靠天,靠地,都靠不住,要靠自己才行。”
“这就对了。”金老师搓了搓手,抽过一张凳子,坐在小雪对面。“那么老师给你一个自己挣钱的机会好不好。”
“自己挣钱?”
“对呀,让老师……”金老师不经意的将手搭在了小雪的肩上。“让老师摸一下,老师就给你一块钱,好不好呀。”
说罢,金老师的手熟练的解开了小雪的外衣纽扣,手像蛇一样的钻了进去。
“啊!”小雪喉咙中传来一声尖叫,可还每到嘴边,便被金老师用舌头顶了回去。
“叫什么叫,没人管你的。要!小妞还挺有力量的,只怕骨子里跟你妈一个骚样吧…………嗯!”
一只飞蚊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趴在金老师脖子上正准备吸血。
“啪!”飞蚊被拍成了血浆。“臭蚊子。”金老师一声暗骂,身子又趴了上去。
远处不知是那个商店放着一首《红蔷薇》歌声隐隐约约,透过墙壁穿了进来。
“这年代 季节快 许多花儿开
风徘徊 云发呆 美景关在大门外
等谁摘 不自在 慢慢才明白
花已开 没人来 其实根本不奇怪
夜里我就随着风雨摇摇摆
见到日头我就会哭出眼泪来
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不枉春天来一回
绽放到天黑 惹得路人醉
平淡看待自己枯萎
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
我是一朵好美好美的红蔷薇。
七
男人疯一样的狂奔着,他看见了,透过飞蚊的复眼,他也听到了,透过飞蚊腿上的绒毛。
他想飞起来,却没有翅膀在身后长出。
“飞…………飞…………”他的舌头还是有些结巴,吐不出语句来。
他的身后,百只飞蚊汇成了一条黑线。街上的人惊异的看着这个邋遢的男人,不禁都让出道来。
当学校的保安看到男人时,还想试着拦一下,但却被男人一拳轰到,半天起不来。
“彭!彭!”男人铁一样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
金老师,吓得缩起了身子,却见百只飞蚊,嗡嗡的拥了进来,如同风暴一样的向他袭来。
“爹。”小雪虚弱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金色的夕阳穿过破损的木门照入房内,将屋子分成两半。
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一个被百只飞蚊叮咬的男人的哭泣,和一个如同孩童般的呓语,“摸一下……一块钱……一块钱……”
八
“请继续交易或选择退卡。”
“请取回卡”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从取款机里抽出来几张百元大钞,拈着手指,将其塞入了坤包中。
男人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台怪模怪样的机器。“钱。”他冲到女人面前问道。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却是瞪了他一眼,捂着鼻子走开了。
男人一脸迷茫,迈着步子想要过去瞧瞧。
但银行保安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邋遢的男人。
“嘿!你干什么。”
“钱。”
“钱什么钱!穷叫花子,走开!”
“钱!”男人一把推开保安,朝取款机冲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保安举着警棍就要打,却不料被男人一拳捶到。
只见男人“轰轰”的捶这取款机的外壳,两只眼睛鲜红鲜红的。
街上都被这一声音吸引了过来,远远的看着,还有几个拿起了手机拍照录视频。
手机的闪光灯惊吓到了男人,男人扭过头来,一声大吼:“钱!!!”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嗡嗡嗡的声音,整个城市的飞蚊汇集在了一起,如同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终于惊慌了,他们尖叫着,想要离开。但蚊子的速度更快,像一艘搜的小型战机,旋风一样的扑来。
蚊子的口器针一样的扎入肌肤,人群哭泣着,疯一样的在地上打着滚。而那个男人则在蚊群中嘶吼着:“钱!钱!钱!”
刚刚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子也在蚊群中,只是此刻她的高跟鞋已经折断,身上的光鲜的衣服也满是泥土,听到了男人嘶吼,急忙打开坤包,将钱包中的钱纸片一样的撒了出去,顿时飞蚊便不再把她叮咬。所有人此刻都明白了男人的企图,一时间,一元的,十元的,五十的,一百的,像散花一样的空中散开。
钱呀,钱。
蚊群就像一阵旋风,在整个城市移动着。所有人都被洗劫一空。
直到那声枪响。
一发来自狙击手的子弹穿过了男人的胸膛,血墨一般的撒了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男人依旧依依呀呀不成话语。
只是隐约听到那么一句“带着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