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铺了生命底色的那个男人

小学毕业之前,我的经历应该说非常丰富。

先是父亲病逝。撑了三四年,母亲再也撑不下去了,因为一米五几不足八十斤的她,实在对付不了十几亩的田以及它们每粒土都张着嘴巴要的化肥农药,两个男孩即使是低于平均水平的调皮和最低限度的温饱学杂费,以及,左邻右舍中为地界鸡鸭甚至是猪圈的气味,甚至是他们从别处得来的气恼委屈疼痛而无处发泄无处抚慰,就拿孤儿寡妇当做砧板上的鱼肉的莫名其妙,于是,一向信佛,把封建妇女观的那一套当做安心符咒的母亲,和一个老家山东的男的,结了婚。

我就有了一个继父。我的继父,小时候跟了他父亲逃荒来到盐城,安了家,二十几岁时因为有一门烧窑的手艺,跟当地的一户人家结了亲。但因为人太老实,就懂干活。不知道那个女的是如何理解“老实”这个词汇的,在生了一个儿子后,和一个跟“老实”有仇的混混跑了。

我的母亲,是公社宣传队的,人很漂亮,能说会道,我的父亲就是乡里小学校长家的大公子,也是那时候稀缺的高中生,据说他跟他爸顶牛,一定要娶我妈。

我不知道三十出头的母亲,应该算见过世面了,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外来户。因为那时候,往我们家跑的,就有好几位又好看又每次带着各种东西的叔叔。甚至里面还有一个后来听外婆讲的,老婆死了,想娶我妈,被我妈立马拒绝的大队书记的二儿子,这个家伙后来做到了我们县的副县长。

我的继父在另一村烧窑,他要的都是十二小时的夜班,夜班钱多一点,且还有夜宵。这样,他可以白天去侍弄农田,去侍弄家后面的菜园,去把菜园后面的小水塘,一点点地扩大挖深最后变成一个大鱼塘,去把房西面的猪圈,不知道他从哪里拾掇来的砖瓦水泥木棍,修筑成了三间大大的,比村上几个老人住的都高大宽敞的,能够“住”十二头肥猪的“豪宅”。下雨天,实在无法出门,他就抱一捆柳条,湿了水,编一些非常精致小巧好看的篮子和筐。印象里,矮矮瘦瘦,从来没有抬头正视过人的他,总是在忙碌着,像一个蜜蜂,因为他的身材很瘦小,且气质上也达不到要求,所以不能把自己当做牛马。

几乎每天早上六点多,我们三个男孩就醒了,一向吃不到什么油腥的我们,会等到继父把他昨晚舍不得吃的夜宵带回来。我的母亲,这时也早起来了,她就会接过去,在说了我继父很多次,让他自己吃,而继父总是挠着他很小很薄的耳朵笑着说他吃饱了后,把饭食热起来,然后叫我们起床。

过了几年,我的继父竟然揣着两千块钱去海边的农场包了一块地,像一个魔术师,就一个人,造了两个土窑。于是我们一家就搬到了那里。

那个地方,四面无人,最近的村子,只有登高才能看到,但那里有大片的树林,有长着茂密芦苇蒲草,游着鲫鱼跳着青蛙的清澈秀美的河流。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荒草受北风鼓舞乱摆,野兔大雁喜鹊野猫横行无羁。而秋天的早晨,我和两个哥哥,就会踏着湿漉漉的小路,去把昨晚放在河里的丝网收起来。当我们慢慢收网的时候,秋水冷冷地淋在我们的手臂上,一些穿着五彩衣服的野鸭野鸡被我们惊了梦,哗啦一下,贴着水面飞走,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浮萍水草的懵懂。

夏天呢,我们就戴上工人们的大草帽,去周围的绿海里找野生的瓜果吃,去蝉声喧嚣的河边钓鱼,去树林里,带上弹弓,射那些大大肥肥胖胖的喜鹊,去芦苇深处,掏鸟窝,把蛋和雏鸟带回家。有时会看到一条蛇窝在那里,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也兴致勃勃地顶着蛋壳盯着我们看,一些会跃起来,啪地跳进水里游走;一些会不紧不慢地把头低下来,顺着芦苇杆游下去,那副不甘心的样子,好像我们人多势众,他只有很识趣地离开一样,如果只有一人,那一定会大战三百回合的;还有一些,头昂得高高的,张着嘴巴,吐着舌头,说一些黑社会脏话,寸土不让。这个时候,我们就商量着这条蛇的毒性和大小长短,又大又肥的花皮蛇,我们就向它举起金箍棒作势要打然后逃离,细一点的,那就三根金箍棒一起飞向它的脑袋,好好教训这个吃了豹子胆的畜生,其他的青皮蛇,不管大小,乱棒而下。

有好几次,我们在拿鸟蛋或抓雏鸟而鸟家长也正好回来,它们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上四处乱撞,叫破喉咙,凄惨得让我和哥哥想起自己的母亲在父亲被推进火化炉后撕心裂肺的发晕和哭叫,于是我们的兴致立刻蔫了下来,默默地鱼贯走开,而且这个区域,再也不会涉足。

有月亮的时候,又恰好是晴天,我们几个就会爬到窑顶,看着清辉之下的广阔大地河流树林,我们会默契地一声不语,仿佛都在想心事。其实,反正当时我什么都不在想,只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就应该静静地坐着,看着,不要说话。

而当秋收将至的时候,满眼都是金黄,就像皇帝穿的龙袍,就像母亲烙的玉米饼,就像继父日夜守候的土窑炉膛。而就是几天后,金黄就不见了,大地上留下的,只是一片灰褐。每到傍晚,四野就会升起袅袅的白烟黑雾,我这个时候,就会站到土堆上,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好快呀,于是,我会一连几天闷闷不乐,但我不知道原因。

六年级结束,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在外求学。大学毕业以后,我来到了苏州一所高中教语文。每次打电话回家,都是母亲接的,我都会问我爸呢,我妈总是说他在喂猪,在割草,在放羊,在地里打农药,反正,总是不在她跟前。后来,我就在晚上9点后打,那个时候,他就在看电视。我妈叫他接电话,他就会把电视关掉,清嗓子,就像上台表演一样,要忙碌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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