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年

年在文昌很轻,轻轻的;年在文昌很松,松松的。过年的时候,年就更轻松了。

年在这里轻轻松松的过年。

不会被大鱼大肉撑破了肚子,不会被白酒洋酒撑破了脑袋,不会被亲人友人撑破了时间。

第一次在海边过年,完全出乎我的想像,说着差不多是古汉语的文昌人会这么轻松地过年。想象中,年很重,比喀什那边重得多,石头一样压住文昌,吊在文昌人的心上。我太笨了,把时间泡在茶壶里的文昌人,怎么会让年捆住呢?!

海水自由自在的,高兴了捧出几朵浪花,生气了使劲拍打能拍打到的东西,不高兴也不生气的时候就借用风力和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姐妹的力量随意地漂,尽兴地湧,像文昌人在吊床上晃荡,像孩子在妈妈肚子里的海水中荡悠。

就像我前一阵子写的一样,茶壶里泡的是茶,海里泡的是海南岛。冯坡人把年也泡进了茶壶。听黑二哥说,大年初一,镇上的茶店就开门了。初二早晨,茶店满了,潮水灌进店里,灌得满满的,人潮汹湧,喧哗,要不是很有人缘的黑二哥张罗,我们就吃不上早饭了。在冯坡生冯坡长的何良兄带我们去之前就说,茶店没座位了,只有靠黑二哥安排了。我心一惊:冯坡人就挤在茶店里过年?事后静想:他们是在轻松这个店里过年。

吃完了后门吃到的早饭,我在街头四处张望,不少店铺都开门了。冯坡的年,就是年三十,年三十就是团圆饭。吃了团圆饭,赚钱的继续赚钱,种地的继续种地,该干啥干啥。我还以为,不过到十五不算过年。在喀什那边,至少在我曾经的生活圈子里,喝酒喝到十五都不算完。

初三那天从微信上看,何良兄的弟弟何超一会儿在凌水,一会儿在三亚,满世界晃荡去了。黑二哥那个当导游的女儿,初一一大早就赶回三亚上班带团去了。安排我们吃了早饭,黑二哥就下地干活去了。

稍微重点的年是三十那天晚上。再怎么重,也压不住这样那样的事。何良兄家的人就不全,何文远在深圳,有事。

何良兄带我们拜年,用他的话说是走走。那真叫一个轻松,跟散步没什么区别。走进一户人家,站着说几句话,走人。又一户,连家门都不进,就站在院子里说话,说得高兴,就说的时间长了些,一阵嘻嘻哈哈,走人。路上碰到人,路边说几句话,就算走到了,拜了年。有的是进了院子男主人不在,转身走人,才出大门,男主人回来了,就在大门口说一会儿话,说得差不多了,走人。路上碰到个阿婆,何良兄掏出红包,一塞,完事,走人。

后来,我觉得走累了的时候,我们才算是登堂入室,不光进了客厅,还坐下了,不光坐下了,还吃了水果吃了茶。原因好像是我们都走累了,又好像是这家人多,海南话说得滴滴嗒嗒气氛热烈就坐下了,还好像是这家有个能说会道又很热情的重庆媳妇,反正是不知怎么就坐下了。

在喀什拜年就没这么轻松了,至少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是很重的。家家户户提前要在茶几上摆好吃食,拜年人来是一定要请到房子里来的,一定要让人吃点什么。坐定以后,喝酒吃肉。不管是不是饭点,一般都要上酒。关系好点的,酒是一定要喝的,不然,主客都尴尬,客人只好说点"尬话"替双方掩饰过去。经常是早晨出门,半夜回家,不是自己踉踉跄跄的回来,就是被人抬回来。血管里流的是酒,血酒。

现在,那边的年,轻了一点,喝着酒度过青年和中年时间的人老了,喝不动了,人们又这样养生那样养生的,酒就不是十分而是七八分重要了。就这七八分,还可能是九点九分,已经很有份量了。酒依然是年的液体地基,是脸上的化妆品,是热情的温度计。对"吃年"来说,无酒不成席,酒自然就是饭桌了。

文昌人喝酒不劝酒,只请茶劝茶。文昌人少了点酒的火热,喀什人少了点水的清凉。

你那边使劲喝酒拼命劝酒,文昌这边请你吃鸡。文昌人说,无鸡不成席。饭桌上最重要的菜不是海鲜,是鸡,文昌鸡。文昌人吃文昌鸡一年吃到头,过年几乎是顿顿不离鸡。海边人的最爱,都是陆地上怕水的鸡。我实在闹不明白,文昌人为什么这么热爱鸡,迷恋鸡,再这么下去,文昌人的胃就成鸡窝了,文昌人就成鸡族了。文昌人没有鸡肉,就像维吾尔人没有羊肉一样,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你没有办法让文昌人不吃文昌鸡,除非你能让维吾尔人不打馕,哈萨克人不放羊。

我第一次吃文昌鸡觉得没味,不像北边的红烧鸡新疆的大盘鸡那样喷香,浓烈。后来才知道,人家要的就是没味的味,用古人的话说是无味之味,还说这才是味的最高境界。三吃两不吃,我有点喜欢了,过段时间就有点想。

在何良兄家过年的饭桌上,七个菜围绕文昌鸡,人多人少就八个菜,都是没味的味。到了黑二哥家里,也是这样。鸡肉为主,其余辅之。相比北方人,文昌人的饭菜就简单了些。这和维吾尔人相通,羊肉为主,其余辅之。两边的人都讲求源汁原味,不用那么多调料。文昌人不吃醋,文昌男女都挺自由?想来点酸的怎么办呢?金桔的汁,那种比鸽子蛋大点的水果酸得不能吃。文昌人吃的醋也是树上长出来的。文昌男女小心了,树上的酸能酸死人。

文昌鸡和文昌人一样,一个个一只只小巧灵珑的。文昌人个个身轻如燕,文昌鸡只只身巧如雀。

大海很聪明,数学好,什么都算得清楚明白,很会排兵布阵,天上地下每一寸土地和空间都有大海的千军万马。

文昌老人说,年味没以前浓了。喀什那边的人也这么说,全国很多地方的人都这么说。这是大海的布署。海风会吹到大漠那边去。

身轻如燕,身巧如雀,轻了,巧了,每一天都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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