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上最伟大、最强横、最凶残的魔龙霍格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粉嫩嫩的娃娃。
大惊的霍格忍不住仰天怒吼:“啊呀呀……”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哇呀呀……”
“呀呀嘿……”
他终于死心了,颓然低下了头。
他捏了捏那柔柔软软的细胳膊,简直又滑又腻,他又踢了踢那孱孱弱弱的小细腿,不料一个不小心,“吧唧”一声,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呲了呲牙,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我是伟大的魔龙之王,从来都只有他人流泪的份,我是绝对不会哭的!”他奶声奶气地大叫。
可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从他生着细细绒毛的小脸蛋上流下来。
他不得不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脚步蹒跚地走出山谷,来到他的邻居门前。他的邻居是个女巫,他知道她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女巫,或许她会有让他变回魔龙的法子。
他推开门,站在了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巫面前。
“我是霍格,你有让我变回魔龙的法子吗?”他的口气里带着客气与商量,要知道,以前他可从来不会这样和她说话。
女巫双目幽幽地看着她面前的小不点,既无嘲弄,也无怜悯,只是平静地说:“当然!”
霍格的眼神亮了,他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法子?”
女巫淡淡地说道:“只有一个法子,你需要娶到王国里最美丽的公主,然后,你就会变回魔龙的身体了。”
霍格怀疑地望着女巫。
女巫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她里面的实验室,霍格只好离开这里。
从现在起,他的目标就是娶到王国里最美丽的公主!
“这个法子是有多蠢啊!”他想,人类在他眼中从来都是丑陋的小虫子。
可是他忘了,现在,他就是人类中最小、最可怜的虫子!
(二)
要娶公主,他首先要做的就是长大。
而他无疑是幸运的,他最终遇到了一位猎人。
那时,已经饿的奄奄一息的他,正安静地躺在草地上,他回忆着曾经辉煌的一生,竟然热泪盈眶。
猎人发现他时,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猎人惊喜地叫喊着,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最美的礼物,因为他和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孩子!
霍格就这样成了猎人一家的孩子。
他慢慢地长大,学会了用筷子吃饭,他们是用不起刀叉的,王国里只有穷人才会用筷子。
不过霍格也并不在意这点,他仍然是高傲的,他觉得在变回魔龙的过程中,这些人类生活中的小事他不应把它当回事。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经过猎户夫妇地烹煮,有些食物还是相当的可口,比如烤熟的吃起来甜甜的马铃薯,又比如煮熟的吃起来喷香的兔子肉。
他学会了在小池塘里抓鱼,他会在一处浅滩上用石头垒出长长的堤坝,然后静静地等着小鱼小虾钻进去,等到差不多了,他就可以把堤坝堵死,尽情地扑捉它们。他觉得这就像他还是魔龙的时候,尽情地戏谑他眼中的小虫子。
他也慢慢地学会了打猎。他会跟着他的猎人“父亲”进山,猎人拿着一把长长的弓,他则拿着一把小一些的弓,他跟随着猎人学习如何辨别动物的脚印,又如何跟踪猎物,当发现猎物时如何耐心地等待时机,射杀猎物时如何准确地瞄准猎物……
总之,在长大的过程中,他总得找点事情做,好用来打发时间不是?
就这样,他终于长成了一位健壮的小伙子。他的样貌无疑是英俊的,而对于这一点,他从来不会怀疑,谁让他是这世界上最为伟大的魔龙呢!曾经又有多少满眼放光的少女――不,是母龙――对他满心崇拜呢!而他从猎人夫妇的眼中也确切地看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总是亮堂堂的!
这一天,刚满十八岁的霍格来到猎人夫妇身边,他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们,说道:“我要走了!”
他们停下了手中正在缝补的活计,抬起头来。他们似乎早已意识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猎户的眼中透出的是一种满足与欣慰,妇人的眼中透出的是慈爱与不舍。
霍格的身体忽然有点僵硬,他的心里颤动地浮现出了两个早已经离他远去却又始终深藏心底的两个名字――父亲,母亲。
猎人夫妇终于站了起来,他们走上前,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他们的眼里闪着泪光,风里飘着妇人轻轻地啜泣声。
他们从来就不真的认为霍格是属于他们的啊!
(三)
霍格终于走了!
当他彻底地走出了大山,霍格也已经彻底地摆脱了某种情绪。
他要去娶王国里最漂亮的公主了。
他来到一座小镇,向人打听:“喂,王国里最漂亮的公主是谁?”
那人是一个老泥瓦匠,他打量了眼身前一身猎户打扮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说:“还用问?当然是米拉公主了,她是国王七个公主里最小也是最漂亮的公主了。”
霍格转头就走了。
那老泥瓦匠有些气恼,嫌他没有一点礼貌,便喊了起来:“喂,那个长的很丑的家伙,你要去哪?”
霍格听了,霍地转过头,盯着老泥瓦匠,语气不善地说道:“老头,你说谁?”
老泥瓦匠忽然有些怕这小伙子,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换了个语气笑着说:“我是问你要去哪里?”
霍格皱了皱眉,转身又走了。
老泥瓦匠干巴巴地笑了笑,正准备继续干活,却发现那小子又回来了,便有些警惕地说:“你……你要干嘛?”
霍格有些心烦,不耐地问:“我需要知道王宫在哪里!”
老泥瓦匠很惊讶,心想这个小伙子要去王宫干什么,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就是你刚才去的方向,在北边。”
霍格又问:“还有多远?”
老泥瓦匠回答:“大概要走七天。”说完,他还是有些好奇,便壮着胆子问,“你去王宫做什么?”
他有些心不在焉,想着竟然还要七天,“当然是去娶那个叫什么的最漂亮的公主!”
这回,老泥瓦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喃喃了半天,才说道:“可……可那是不可能的!”
霍格盯着他,“为什么不能?”
老泥瓦匠是真有些怕看他的眼睛,便游移了视线,解释说:“因为一天后,也就是明天,美丽的公主就要嫁给邻国的查尔王子了。”
霍格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竟是一黑,差点跌倒,“不……”
老泥瓦匠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傻了?
霍格颓然坐到地上,想到他已经忍辱负重十八年,只为变回龙身,可到头来……难道永远都回不去了?不,他不甘心。
霍格骨子里的高傲迫使他站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四周,终于发现在一个客店外的柱子上拴着一匹皮毛斑驳的老马。
他大踏步地来到马前,解下绳子后便一步跨了上去,驾驭着老马往北方奔去。
他不停地鞭打着老马,丝毫不给它休息的机会,就这样,老马一直奔驰了一天一夜,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时,它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摔倒在路旁,而同样疲惫的霍格则一头扎在地上,不省人事。
(四)
霍格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已是中午了。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看到那匹老马竟然在一旁悠闲地啃着青草!
“嗬嗬”,他的喉咙里发出闷闷地嘲笑声,“伟大的魔龙霍格啊,你连一匹劣马都不如!”
他并不起来,只翻了个身,让自己舒服地躺着,把头埋在草丛里。
“就这样躺着吧,死了最好!”霍格如此想着,他的精神被击垮了。
至于公主,现在已经和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只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死。
老马忽然用嘶哑的,充满浓重鼻音的难听声音嘶鸣了一声。
他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有声音传了过来,他分辨着:应该是一匹马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他一点也不关心,直到他听到“嘭”的一声,有东西重重地摔在他的身边。
霍格抖了抖眼皮,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少女!
她已经昏迷了过去,紧紧闭着眼睛,一头金色长发如水流一般流淌在她身上,她的眉头微皱着,她的长长的睫毛因风的吹拂时而颤动,时而静止,还有她精致的鼻子,红红的嘴唇,这一切,都落在霍格眼中。
中午的阳光像透明的轻纱笼罩着少女憔悴的脸庞。
这一切竟然如此美好!
霍格的心悸动着,生出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他终于坐了起来,他看到附近是一处草坡,一匹洁白的骏马正停在不远处甩着长长的马尾,再远的地方有一条溪流,溪流边是一片朦胧的树烟。
他又低头看了看少女,她像睡着了。
当少女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正躺在草丛里,她的身边有几片宽大的树叶,上面盛满了鲜红发亮的野果。
她坐起来,望向四周,看到了一匹老马和一匹雪白的骏马,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望着那身影:是他在守护着自己吗?
他这时转过身子,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忽然有着小小的失落。
霍格走了过来,用他并不习惯地语气,温柔地说:“这是给你摘的野果,我想你肯定饿了。”
她的确是饿了,便拿起一个野果,低身说了一声“谢谢你!”便小口地吃了起来。
霍格坐在了她的旁边,安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汪着水一样的气息。
她吃完了野果,便伸手又拿了一颗,却是递给了霍格,看着他说:“你也吃吧,野果很甜!”
他摇摇头。
这时,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特别的眼睛,他的双瞳就像是两把金色的长剑,锋利却幽远。
他温情脉脉的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犹豫了一下,她说:“我叫米拉!”
霍格愣在当场。
(五)
夜里的月光像银子一样明亮。
这时的米拉已经睡着了。
他来到她的身边,动作轻柔,他看到她轻轻地阖动着鼻息,睡得十分安宁。
这个时候,她似是梦到了什么,米拉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然后她竟然醒了,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被月光映照着的他的面庞时,米拉惊吓地大叫起来。
而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无辜小猫,跳着躲了开去。
当米拉安静下来,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一件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时,霍格已经默默地走远了。
他想到了那个老泥瓦匠说的话,“喂,那个长的很丑的家伙!”
霍格忽然自嘲地重复着说着:“喂,那个长的很丑的家伙!”
他原来真的长的很丑啊,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的!
可这有什么关系,他可是伟大的魔龙霍格啊!他真的应该在意这些只有人类才在意的事情吗?难道他在意的不应该是别人面对他时的敬畏与恐惧?
可是,现在的他,真的很在意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龙了,现在的他,只是他眼中曾经不屑一顾的小虫子。
他的心里第一次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他竟然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不想变回魔龙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就在刚刚产生。
他的身体因激烈的矛盾与痛苦,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这时,一只充满力量的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安静下来,转过了头,他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米拉滑动着她白皙的手掌,从肩头抚摸到他的脸庞上,她用她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替他擦去眼泪,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呆住了,一切情绪都似乎离他而去,他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记忆着,回味着,铭刻着。
这时的他就像一棵树,默默矗立在风里。
(六)
霍格知道了米拉公主的一切。
她根本不喜欢邻国的查尔王子,可是他们以战争为要挟,逼迫她的父王将她嫁给查尔。他们太强大了,她的父王为了王国考虑,不得不含泪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可是米拉的父王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野心,就在大婚之际,他们举大兵压境,攻破了王城,将她的父王与母后,还有她的兄弟和姐姐们全都关进了大牢里,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看着伤心的米拉,霍格十分心疼,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不擅长这些。
或许还有机会帮她,只要他能变回魔龙。
可是变回魔龙的方法是要娶米拉公主,然而现在的霍格根本不敢这样想,他觉得他一点也配不上她。
何况,他竟有些不想变回去了!
他心里既痛苦,又自责。
远处,有许多人正在接近他们,可是沉浸在伤心痛苦中的两个人全无所觉。
直到他们被明晃晃地长剑给包围了。
一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男子挥了挥手,米拉就被他们拖走了,霍格红了眼睛冲上去,却瞬间就被几个士兵打翻,像烂泥一样被他们踩在地上。
有士兵挥起了长剑。
米拉流着泪在挣扎。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男子看了看米拉,随即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轻蔑地说:“丑陋的虫子而已!”
一行人扬长而去。
霍格吐掉口中被染红的泥土,艰难地爬起来,他一瘸一拐地来到那匹老马身旁,然后努力地爬到背上,骑着它往南而去。
――――
女巫家里,浑身破烂的霍格盯着女巫,声音嘶哑地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变回魔龙?”他顿了一下,喘息着继续道:“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兜帽下,女巫的目光闪烁着,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回答道:“有的。”
霍格沉默着等待着答案。
女巫幽幽开口:“你需要祭献你的生命!”
(七)
两天后。
王城中,此刻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婚典。
城内一处硕大广场上铺满了红绒地毯,米拉的父王、母后,还有她的亲人,此时都坐在红地毯的一侧,他们身后是铠甲森然的持剑兵士。而在主位的高台之上,邻国的国王与查尔王子赫然高坐。
高台下面则坐满了两国的王公大臣与贵族豪门,只是不同的是,在属于邻国的一侧全都面露喜色,而在本国的一侧则全都显得灰心丧气,无精打采。
礼乐声响了起来,恢宏而又浪漫,可这一切听在米拉一家的耳中,无疑是极其刺耳的!
一处由白色花瓣铺成的小路上,两名女佣扶着穿戴着白色婚纱的米拉向高台走来。
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除了她眼中所蕴含着的悲伤。
高台上,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查尔王子起身,他眼神高傲的环视四周,并将左手背于身后,十分绅士地慢慢走下台阶,然后向着正缓缓行来的米拉公主迎去。
他的脸上,洋溢着的是胜利者的喜悦,就像一只骄傲的乌鸦,口中衔着一支色彩美丽的羽毛一样得意。
查尔王子将手伸向米拉,笑意盎然。
突然,
“嗷――”
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大惊的众人纷纷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巨大的黑色云幕迅速地席卷而来。
当众人终于看清那黑色云幕的样子,全都忍不住骇然地四处躲避,因为他们竟然看到了一头巨大的传说中恐怖魔龙。
那可是魔龙啊,它可以轻易地摧毁一座城池,而毁灭一个国家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魔龙扇动翅膀所产生的巨大风力吹得人们东倒西歪,人们叫喊着,奔跑着想要逃离,然而它全不在意,它的金色的眼眸里,只是盯着一位身穿白色裙纱的渺小身影!
它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风力开始减弱,它缓缓下降,最终落在那个白色的身影面前,它的眼眸里蕴含着无限柔情!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奔逃的众人也一下子都僵在了原地,他们惊恐地盯着那个突然变得温顺的巨大身影,他们觉得一定是他们的眼中出现了幻觉!
它缓缓地将它巨大的头颅低伏下去,它颈子上乌金闪闪的鳞片铿铿锵锵地变化成一层层阶梯。
米拉看着它那金色的、像两把长剑的眼眸,她知道――是他!
他来了!
她笑了,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就像百合花瓣上璀璨的露珠!
她轻轻地走上那一层层台阶,最终站在了它的头顶上。
它将巨大的头颅缓缓升起,昂首望向远方。
所有人都在它的身下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