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我在逐渐推行年级自组织和部门自组织。上一学期,年级主任逐渐获得授权自行管理年级,这学期开始,办公室(或者行政服务中心)也开始有效地行动起来。
开学初,我在学校的时间减少了(至今,还连一次升旗仪式都没顾得上参加)。但是,我发现中层(其实我不习惯这个词语,我习惯视学校为小型“联合国”)比以前变得更能干了,责任心和工作能力都大大地增强了。我立刻想到,可能不是他们的能力和责任心增强了,而是以往我仍然妨碍了他们的发挥(甚至现在仍然有一定程度的妨碍)。
昨晚,有朋友和我讨论管理的问题。她说:“你真的那么放心?你去学校看看,一定会发现许多漏洞。一个领导的成熟,没有那么快。”她的意思我明白,叫“扶上马,送一程。”
然而,我知道自己也经常犯错误,并且可能正在犯错误,我对自己的错误(至少是意识到了的部分)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反思之后的我,再面对朋友的发问,我就有了新的理解。我说,你跟我说的这段话,包含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前提,就是你假定我这个校长,一定比年级主任和中层领导工作能力强。我们这个自信从何而来?是因为我是专家自带光环?天经地义会比他们做得好?还是因为我是校长,自然而然就比他们做得好?
这个前提,存在一些想当然的谬误:人与人之间,不是你强,就是我弱,可以像期末考试总分一样,排一个顺序。而真相是,你既不能用各有所长来掩盖人与人之间实际存在的差别(人群中,有卓越者、优秀者、平庸者,一个校长可能被人鄙视,一个门卫可能受人尊敬),你也不能天然地排出一个能力层次来,仿佛校长作出的决策,一定要比中层高明。这里很复杂。我倾向于认为,校长、年级主任或班主任,更是不同的位置,而不是一个鲜明的层级(虽然层级是实际存在的)。这里需要有一种权力划分,而权力划分后,校长就不能轻易越界。——问题是,校长往往越界,而且不受限制。校长一越界,既侵害了中层的权力,也削弱了中层的责任。校长岗位有校长岗位的要求,中层岗位有中层岗位的要求,并不是一做了校长,就立刻变得“无所不能”,这只是权力不受约束之后的幻觉。至少在我的学校里,中层所表现出的不少创造力,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过的。(当然,我认为这也是正常的)
那么,校长如何评估中层?(这种评估,也是校长的责任之一)
最坏的情况,是用自己的好恶来评估。“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耿耿于怀于卫生工作,那么,卫生工作做得好的部门,就可能被认为是能干,反之,则会责令改进卫生工作。这是常见的错误,我们太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直觉,以之为评价工作的尺度。那么中层必然会考虑:“校长的喜好是什么?兴奋点和痛点在哪里?”一个出色的校长,高标准的校长,这样管理至少看上去似乎没问题(虽然实际上问题很大)。但是,这必然会导致一所学校千篇一律,缺乏相互的启发。更重要的是,各年级和部门的自组织被破坏,这时候,会高度依赖校长。这当然显出校长很“能干”,离不开他,加强了他的幻觉,但对团队发展何益?
因此,评估应确定一个标准,标准之外的部分,由文化来完成。这个标准,实际上是一些确保底线的关键参数,例如安全标准、课程标准等。标准之外,实际上是中层可以自由裁量的空间。自由裁量的方向与品质,决定了一个中层的领导力。在自由裁量部分,是校长最容易凭一己之兴趣干涉的部分。他会觉得“这不对”或“那不对”,从而下达不必要的指令。有时候貌似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但是却无形中影响了系统,甚至文化。
当然,一所学校不能各自为战,而应该拥有共同的使命、愿景和价值观。刚才说的是授权,是不干涉,是对有底线的“混乱”(仅是看法)的接纳,然而,组织还需要被连接起来,连接的方式是什么?宽泛地讲,是文化,具体地讲,是对话(沟通)。校长是有限的,中层也必然是有限的,而超越有限的唯一形态,是团队。团队超越的方式,是对话,是视域融合。即,如果大家不是以层级的方式发布命令,而是在信息流建设完整的基础上,经常把各自看到的问题汇集起来,进行探讨,甚至变成学术研究呢?那么,对问题的研究,将和决策有效地区分开来。即每个人都可以对学校的任何领域发表意见,但是,决策则由负有责任的主体来完成。这种理解,将改变组织的会议方式(甚至是有教研无会议),沟通方式(为沟通确立法则)。
当然,这些只是思考,离变成现实,还有很远的路。而且,对于团队来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实实在在的成就,才是检测任何想法的最重要的尺度。但是,有一点越来越成为我的信念,就是德鲁克所说的,管理的核心,乃是自我管理。对一个管理者来说,一旦他管好了自己,团队也就管好了一大半。
2016年9月23日星期五随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