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来得总是那么突然。
李秀梅站在教室门口,望着天空中翻滚的乌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今年四十五岁,在这所位于大山深处的村小已经教了二十五年书。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却从未磨灭她眼中的那份执着与温柔。
"同学们,快收拾书包,今天提前放学。"她转身对教室里仅有的八个学生说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孩子们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收拾着书本。只有坐在角落的张小花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这个十二岁的女孩是李秀梅最担心的学生——父母外出打工三年未归,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
"小花,奶奶今天能来接你吗?"李秀梅走到女孩身边,轻声问道。
张小花摇摇头,细若蚊蝇地回答:"奶奶腿疼,我自己能回去。"
李秀梅的心揪了一下。从学校到张小花家要走四十分钟山路,还要过一条小溪。平时溪水只到脚踝,但看这天气...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随即砸了下来,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的声响。孩子们惊叫着捂住耳朵。
"别怕,老师送你们回家。"李秀梅从讲台下拿出几把破旧的雨伞和几件雨衣,分发给孩子们。她自己只戴了一顶草帽,把唯一一件完好的雨衣塞给了张小花。
"老师,你不用..."张小花想推辞。
"穿上,听话。"李秀梅不容拒绝地帮她系好扣子,"今天溪水肯定涨了,我送你过溪。"
雨越下越大,山间很快升腾起白色的雨雾。李秀梅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年龄最小的学生,其他孩子跟在后面,排成一队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一个接一个,她把孩子们安全送到了家。最后只剩下张小花。
"老师,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张小花站在雨中,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
"说什么傻话,走吧。"李秀梅拉起她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溪走去。
转过一个山弯,原本平静的小溪已经变成了咆哮的黄色激流,水面比平时宽了三倍不止,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树枝和杂物奔腾而下。
"天啊..."李秀梅倒吸一口冷气。平时踩着石头就能过去的小溪,现在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老师,怎么办?"张小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秀梅环顾四周,发现上游不远处有一棵倒下的树横跨两岸。"我们从那里过去,小心点。"
两人艰难地爬上湿滑的树干。李秀梅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叮嘱:"抓紧树干,别往下看..."
就在这时,灾难发生了。一段被洪水冲来的树干狠狠撞上了他们所在的"独木桥",整棵树剧烈晃动起来。
"啊!"张小花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湍急的水流坠去。
"小花!"李秀梅想都没想,纵身一跃抓住了女孩的手腕,自己却被冲力带入了水中。
刺骨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们。李秀梅死死抓住张小花,另一只手拼命想抓住什么固定物。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立刻被洪水稀释不见。
"老师...放开我..."张小花呛着水,声音断断续续。
"绝不!"李秀梅用尽全身力气把女孩推向岸边,自己却被一个浪头打入了更深的水中。
恍惚中,她看到张小花抓住了岸边的树根,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她的头撞上了一块暗礁,世界陷入了黑暗...
当李秀梅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全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老师!老师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李秀梅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张小花红肿着眼睛站在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被角。病房里还站着村长、学校的其他老师和几个村民,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欣喜。
"小花...你没事吧?"李秀梅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张小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李秀梅身上:"老师妈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李秀梅愣住了。这是三年来张小花第一次喊她"老师妈妈",这个称呼是多年前小花刚入学时给她起的,后来随着父母离开,女孩再也不曾这样叫过她。
泪水模糊了李秀梅的视线,她艰难地抬起打着石膏的手臂,轻轻抚摸女孩湿漉漉的头发:"傻孩子,老师没事...老师答应过要看着你长大,考上大学..."
村长走上前,声音哽咽:"李老师,医生说您断了三根肋骨,左臂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您为了救小花差点..."
"值得。"李秀梅打断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孩,"每一个孩子都值得。"
张小花抬起头,泪水冲刷着她脏兮兮的小脸:"老师妈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然后...然后回来和你一起教书!"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抽泣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透过窗户照在病床上,将相拥的师生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
李秀梅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二十五年的坚守,为的不就是这样的时刻吗?她轻轻擦去女孩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好,老师等你。"
这一刻,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在那束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在两个灵魂之间悄然生根,那是比血缘更深的羁绊,是教育最纯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