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峻岭之间,铁路随着山势蜿蜒。一个小站孤零零地站在秋风中,稀稀落落的旅客叹息着出出入入。四平八稳,暮气沉沉——恰如一位遗失了梦想的平庸中年人。
熟料,这一天,突如其来的一切,打乱了小站的慢节奏。小站上那只忧郁的老猫吃惊地看着人流如潮。“喵喵喵”,猫语里尽是惊讶,老态龙钟的它头脑混乱地原地打转,匆匆地,本能地躲人……这次参加全国会议的校长们,自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把小站淹没了。
连见多识广的站长都讶异地看着自己平生未曾见过的人流——站长,可是唯一走出大山见过世面的人——几个车站工作人员更是无所适从,茫然地见那用作候车室的两间平房被突如其来的人群密密地挤满,水泄不通,对,就是这个词。
荒原一般,起初还有人新奇地拍照留念。不大会儿,躁动声四起。烦躁不安,牢骚满天。燥热的盛夏似乎又面目狰狞地杀回来,每个人脸上阴云密布,说话不由自主地咋咋呼呼,一副电闪雷鸣的姿态。唉,人在心情不好时,连一丝好运都远遁了。这不,火车一再晚点,大有一等再等却难以大驾光临的架势。
“火车晚点正常,准时到站倒不正常了”——如同施了魔法,这个小站有点诡异,火车都不愿前来,磨磨蹭蹭,不愿走向命中注定的驿站。
终于,小小车站的站长把旅客从牢笼一般闷热的“迷你”候车室放出来。众人长吁一口气,大有羁鸟出笼的畅快。但是,火车却依然芳踪难觅。太阳此刻莫名其妙发起威来,毒辣的秋阳过分热情了,阳光如箭,人们纷纷四散逃避,仅有几个人幸运地占据了小站仅有的巴掌般大小的那片树荫下。大部分人无奈地暴露在毒阳中,呆呆地发愣。似乎,这是命中难逃的一劫。
在车站外,又把候车室内的情景上演一遍: 拥挤,急躁,叹息,诅咒。唉呀妈呀,这是什么鬼地方,竟藏在时光深处,如此荒凉落后?一时间,外面的大都市竟如同海市蜃楼,缥缈得恍若隔世。
一丝躁动——有一个年龄大的男子竟然晕倒了,幸而有人及时拉起,这一丁点功夫,这老者身上竟密密爬满了瘆人的蚂蚁,细察之下,蚂蚁个个昂着头,在老人身上上上下下赛跑着: 如此肆无忌惮地蠕动!惊呼声四起——人人自危时,竟生发出对他人不幸光景的深深同情。纷纷上前帮着驱赶他身上的蚂蚁,有个妙龄女孩递过来香巾,拂拭他蜡黄的脸。有人递过来矿泉水,老者摇摇头,嫌水凉,比划着怕伤了肠胃。又有好心者重新返回到小小候车室,帮着取来一杯热水。递给老者,但老人手抖得厉害。他决定喂给老人喝,但被细发的好心人制止了,示意水温可能高,别烫着老人。那位取水者一试,果然是热,刚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水热之事了!忙泼出少许,把矿泉水兑上,然后顺利给老人喂了进去。喂水者发现老人蜡黄的脸上起了几个小包,定是那恶蚁所为。他的手不由得一颤。
众人长吁一口气。老人喝了水,许是腹胀,又要上卫生间。颤巍巍,一步一晃,在石板路上艰难行走,随时都会颓然倒下。一位古道热肠者,伸出手去搀着老者去如厕。不知其间周折,及至回来后,那位搀扶者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火车,还是不见踪影。
目睹老人际遇的人们,不由得思考人生,尤其是中年人不少紧攒着眉,仿佛看到了自己举步维艰的惨淡老年时光。
思索,让人静美。时光因宁静而似乎美好起来。火车终于适时“现身”。人们一哄而上,留下老者颤巍巍独行。
这几步,很是遥远。他一步步挪向火车。终于,近了,再近,与此同时开车的时间也在一点点无情地流逝……车上的人看风景一般,见老人举步维艰地挣扎着。火车随时会发出一声前行的呐喊声,老人依然距离火车车厢入口那高高的台阶还有关键的几步……
“快上——”终于,有人在车上发出人的呼喊。老者几乎没有反应,但,他的内心深处一定奔涌着汹涌澎湃的情感激流,你看,他眼角的泪水!一步步,天旋地转间,高高在上的登车铁台阶是如此分明地就在垂在眼前了。
上,还是不上——这真不是问题。那老者终于不顾一切,在众人骇异地注视下,不顾忌随时会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去的危险,奋力挣扎着伸出了攀缘的双手,那求生的双手青筋暴露,那衰老的双手枯枝一般……惊叫声四起……
……大汗淋漓地从梦境醒转,水光是位校长,从外地开会回来已是半年多了,他还一再把旅途中的见闻在梦中一遍遍“复习”。清夜扪心,他又一次审视自己的教育人生: 如何让一颗心年轻起了,生机勃勃起了,不要梦断中途……人啊,多少人像这位老者,跌倒在向上的台阶上,急速地滚下……
水光 凌晨四时于问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