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无瑕美玉堕污泥
风月场中列花谱,
色艺冠时称名姝。
萧鼓楼船年华度,
来日有志夺须眉。
人生本来没有尽头,就像秦淮河的水,一浪拍打一浪,一个波纹追逐一个波纹,谁也没有办法分清,谁也没有力量斩断这波影浪纹。中国在明代中期以后,就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她生活在明末清初的乱世,特定的历史时代造就了她,她从一个名妓的婢女、故相的小妾,堕入风尘,征歌侑酒,追求爱情的幸福到人格的独立,嫁给江左文坛泰斗,直到殉难!她像一艘饰着传奇色彩的小舟,穿行在江河湖渠神秘水网中,搏击、漂流、停靠、追求……
在江南水乡听到过许多关于她的动人故事和传说。有褒有贬,拖着历史的尾巴,披着神秘而又荒唐的色彩。
崇祯三年,正是朝野上下,恒舞酣歌的醉梦之期。彼时秦淮河畔的归家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谁想那勾栏怡情之地竟出了一个殉节御侮,不负所主的奇女子。
虽说那归家院是座风月之地,但细细看来,曲折回廊,绰有大家模范。俄闻异香一阵,别开洞天,堂中陈设愈雅。上悬一额曰“客似云来”,正中挂一幅名人画的《寒江独钓图》,两旁朱砂小对,四面挂几幅名人题咏。炉烟袅袅,篆拂瑶窗。香风馥馥之中,官绅商贾,儒生富少鱼贯而上。
忽有龟奴赶过来对院主徐佛说有客求见,一见来人是个拐子,她心下便觉不快,只因这个人平生是最瞧不上那些拐带别人家孩子的人,因此那拐子说什么,徐佛也只是淡淡的回上几字罢了。
拐子也瞧出院主心情不佳,仍是满脸堆笑,改口道:“小的有个外甥女姓杨,小名儿朝云,生的花容月貌,只是家境可怜,没辙了才想到这里来的。”徐佛虽说厌恶那拐子的为人,但一听那女孩生的样子,又动了收留之心。便命带朝云来瞧瞧。那一头拐子却对朝云说寻着了失散的姨妈,朝云被拐后知道前途暗淡,本来心灰意冷,早存了一颗赴死之心,此时却听说寻着了失散的亲戚,一时又惊又喜,又疑又虑。惊者不曾想过尚有亲人在世,喜者料想此后有所托付。又因疑者那拐子所说非实,所以又虑者将来如何。朝云小小年纪不曾经得事故,一时茫然无措,顿觉这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安身,不由得洒下了几滴眼泪。
不想徐佛正看见朝云,那朝云本来一副俏丽姿容,这一哭直如雨打梨花,雪压腊梅更有一番风韵,又见她举止颇颇的有些大家风范,实在怜爱,方一动心,便打发了拐子留下了朝云。徐佛替朝云拭了拭泪,道:“既已到此,休要啼哭。我来问你,你从前家住哪方?”朝云一脸惊疑,心中砰砰乱跳,:“姨妈问我家住哪方?”徐佛道:“正是。”朝云心惊肉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姨妈不认识我?”徐佛一笑:“素不相识。”朝云望着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动也不敢动,手却不住的颤抖。徐福款款起身,朝云往后一退,“哐啷啷”颤抖中碰打了一只茶碗,朝云惊了一冷汗,忽又听得内室有鞭打叫骂,求命讨饶的动静。
战战道:“此系何地?”
徐佛走过来抚着朝云,道:“此处归家院,又名“十间楼”,专司男女情欲之所。”
朝云脑中嗡嗡作响,浑如当头一声霹雳,想到自己本属书香之门第,文礼之庭院,从今之后竟要在这卑污谑浪,强笑假欢之地和那些婢膝奴颜争妍斗艳,一时心如死灰。徐佛也看出朝云所想,便道:“纵放你出去又往何处安身?说不定离了归家院,反进鬼门关,”
朝云心中暗笑:鬼门关!归家院便是鬼门关!贪生这污泥之地,倒不如一死自珍。
说罢一头碰去门柱,徐佛忙命龟奴上前拦住,龟奴道:“想死?怕没那么容易。”徐佛便问:“为何如此轻生?”朝云咬着嘴唇:“情愿一死,不能污了清白。”
徐佛道:“谁说归家院里没有清白的?留不留得住清白,就看你自己的天分了。”
朝云沉默不语。徐佛暗想:“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性,倒也难得。”
朝云这里转悲为喜,暗下心,纵然出在污泥之地,有朝一日,定要脱化莲台,成就一番名望,一改世人的偏见。
遂倒下施拜:“妈妈受女儿一拜!”徐佛见她生的可爱,从此便改名叫做杨爱,当时松江名士陈眉公正在归家院执教诗词书画,便将杨爱交与陈眉公调教。杨爱本来聪颖过人,自跟了眉公学习后,愈发显出那倜傥不俗,洒脱不拘的性情来,更兼杨爱婉媚绝伦,风姿俏丽,竟倾倒一时。
正是:
柳荫深处十间楼,玉管金樽春复秋。
只有可人杨爱爱,家家团扇写风流。
虽说沉沦胭脂地,那杨爱却才清志洁,风雅卓识,大胜于深闺之碌碌。
话说这院主徐佛与内阁首辅周道登之母关系甚好,常带着杨爱看望周母,周母亦见杨爱风流伶俐,心中深喜。不想那周道登却是个色中饿鬼,见了杨爱这样一个样貌,哪里有不喜欢的?遂出重金买下杨爱做妾。起初杨爱含悲忍泪不肯入周府。徐福却道:“你虽然是个清白的,但你也想想,俗语说‘花名守节谁惜姝’?你身在这里,纵然留的清白,也难保被旁人说三道四,倒不如早寻一门好人家依附这才是归宿。”
杨爱不语,不日嫁与周道登为妾。到了周府,才有一幸一不幸,不幸者乃是终日对着周道登这一个人,便如牛嚼牡丹一般。所幸者,周母仁善慈祥,杨爱与周母时常闲来合作诗词,闷来同斗棋子,一老一幼倒相处的融融恰恰,有时周母高兴,便与杨爱食同桌,寝同床,可怜周道登重金买来杨爱,却时常得不到她,碍着母亲一边,气的抓耳挠腮,郁郁不乐。
这周道登的三房太太吴氏本是个醋缸打造的,见周道登专宠杨爱冷落了自己,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勾结其他几房太太要寻个空隙治死杨爱。究竟不知杨爱性命如何,且看下回。
第二回,我闻居士出风尘
污言毁谤千叠浪,
双剑寒芒乱鬼神。
琨玉秋霜杨家女,
侠肝义胆粉山茶。
杨爱到来周府,那原本腐败的周府,更是卷起层层污秽的波澜;争宠、争产、争权,一时间闹得乌烟瘴氧。周道登原有的妻妾,一致把她视为眼中钉;周家政敌、仇家们又想利用阁老娶妓的丑阁把他搞臭。而生性刚烈、自在潇洒、又聪颖绝伦的杨爱,对那些愚妄卑鄙的行径,一律不予理睬。
然那吴氏看见杨爱又得周母的宠,又得周道登的爱,大有不平之意,心中竟起了宋太祖灭南唐的意思。而吴氏一来不懂文字。二来尖酸刻薄,打骂下人。进了门几年,周府上下,除了一些和她要好的姬妾,竟没一个说她好话的。
吴氏歪在贵妃椅上,气吁吁的捏着拳头正合计着要算计杨爱。这时丫鬟杨柳端上茶来,吴氏心中正有气,一伸手却没注意碰洒了茶碗,手背上让滚水烫出一了个泡,疼的她一缩手。杨柳忙的跪倒在地,一面收拾,一面赔礼。吴氏瞪着眼睛,直着脖子,一脚踢开杨柳。骂道:“要烫死我呀,你个小骚蹄子也敢来消遣我。”赶上前又一个耳刮子。“我晓得了,你姓杨,那小妖精也姓杨,你们是自家人,倒串通了一气儿来害我!”说着又要打,却不想半空中的手儿被人拦住,吴氏一看,正是四太太贾氏,后面跟着五太太尹氏,六太太冰氏。
贾氏挥手让杨柳退下,扶着吴氏坐会床上,道:“姐姐心中有事儿,何苦来拿他们撒气。”
吴氏喘着气道:“你不知道。”
贾氏道:“可是为了杨爱?”吴氏惊道:“你也看见那小妖精的狂样了。”吴氏一冷笑,道:“诸位听了,那小妖精断文识字,若不对她先下手,往后哪有我等的好日子?不如趁老爷外出公干,让小妖精尝尝我等的厉害,以消心头之恨!”
三位太太齐道:“全凭三太太做主。”吴氏笑道:“一言为定。”嘴角微微挂着一丝得意,探出头正看见周老爷的侄子周振孙在那里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么,吴氏道:“这番成败,看来全在此人身上。”
原来那周振孙本是风月为怀,酒色迷性的。早先见吴氏的丫鬟杨柳颇有姿色,便想着挑弄到手,如今又见了周道登新娶了杨爱,又把那一番相思的苦意都放在杨爱身上。这一日好容易等到周道登外出公干,便偷偷的来探探杨爱的情形。
正在踟蹰间,身后一声厉喝:“好个色胆包天的小子,平日里做那些没廉耻的勾当不去说你,如今你这小畜生越发的张狂起来了,竟连你新来的婶娘也不放过,瞧我不去告到老太太那里,看她怎么发落。”周振孙一见说话的是吴氏,惊道:“婶娘可小声点,到底是不好听的话,别让旁人捡了笑话。”吴氏笑道:“呦,你还懂得不好听的话?我且问你,这鬼鬼祟祟的,又是打量谁的主意呢?”周振孙堆笑道:“婶娘何必明知故问。”
吴氏眼珠一转,“你只道这相思病独你害着呢么?”
“这又是何意?”
“亏你平日尽在女孩儿身上用功,还不晓得这其中的奥妙么,俗语说‘潘驴邓小闲’你曾听过?”
“我虽比不上潘安宋玉的相貌,但好歹也是个人中俊杰,再者若没些擎鸾御凤的本领又哪敢在风月丛中闯荡,至于家财,心思,那也自不必说。”
“如此就好,你可知你这新来的婶娘年芳二八,正是青春洋溢的时节,你叔叔虽然有那心思,却不免有些力不从心。想来这周家上下除了老爷,就数你还算是一表人才,奈何人家是个女孩,到底不好明着表露,不免终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你若是真心,我倒是能做回月下老人,助你成了这番美事。”
周振孙一听这话,喜笑颜开,“好婶娘,亲婶娘,婶娘若非神仙下凡,又怎能猜着我这番心事,若婶娘真能助我一臂之力,侄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吴氏微微一笑,心中暗暗盘算:“杨爱,杨爱,你可休怪我心狠手辣。”心中盘算着,若他和杨爱真勾搭上了,那便是祸乱伦常,周家早晚容不得她,若周振孙勾搭不上,也能再将一军,说她勾引侄儿,不守无论哪个结局,杨爱早晚要被赶出周家。
长出了一口气,忽地手背上滴了一滴雨滴,雨滴越来越密,半空阴云暗淡,一丝凉风吹的清清爽爽。
吴氏斜倚在贵妃椅上绣着鸳鸯,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心情大好。旁边的贾氏挨了她一下,笑道:“那边不是周振孙么,呦,这脸上怎么还带这血呢?”吴氏起身一看,道:“哪个吃了豹子胆竟敢冒犯少爷?说出来我等与少爷作主!”周振孙唉声叹气。吴氏心中暗笑:“才过了几天,这小畜生竟这般性急。”口中道道:“小妖精杨爱?你招惹她了?”
周振孙点头又忙否认,吴氏眼眉一挑:“好个小妖精。来人!”“快扶少爷去疗伤。”
“诸位娘亲只可吓她一吓,千万别把她打坏了!”
吴氏道:“该着这小妖精犯到我这!”
“此事要不要禀报老太太?”
“先斩后奏,打了再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随我来!”
喧嚷声中,吴氏与道登妾贾氏、尹氏、冰氏、押着杨爱到了内室。
“大胆小贱人,还不跪下!”
“平白无故,为何要我下跪?”
“不许贱人花言巧语,还不动手!”
“不分青红皂白要打杨爱。是何道理?”
“你胆大包天,打伤少爷,要断我周家血脉,罪该万死!打!与我狠狠的打!”
众人持棍棒齐上,杨爱奋力推开,道:“我杨爱原本行的端坐得直,那逆子借故来向我讨教,哪知他竟淫辞猥亵,我稍一正言厉色,他还要强行施暴,似这等忤逆人伦的畜生,只恨那一砚台没掷死了他,你你你,你们——还要包容这逆子?”
吴氏喝道:“这贱人败坏伦常,还咬一口,如今老爷外出,老太太带着大夫人二夫人回娘家省亲,现在家里由我做主,家法难容,给我 往死里打!”
一通棍棒齐下,把杨爱打的皮开肉绽,那杨爱竟哼也不哼一下,直到后来,竟昏了过去。
杨爱勉强睁开眼睛,只见模糊一片,耳畔犹然回响着那些姬妾恣意而放荡的笑声,眼皮越来越重,抬不住又沉了下去。
脑中嗡嗡乱响,只觉得有人轻启朱唇,送了几口稀饭,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一身粉桃度花裙,生的清丽绝俗,正是杨爱归家院的好友,山茶。
说来那山茶亦有些奇处,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滢情姿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或有男子对她言语轻佻,惹恼了她。不管送上山珍海味,连桌子就掀,不论献上绫缎锦缎,使剪子就铰,撕一条,骂一句,也怪哉那些纨绔子弟竟都争着来讨好她。那些与她不好的人,背地里都给他起了个浑号,叫女泼皮。杨爱时常说她性子太野,她却偷偷的哽哽咽咽:“你只知我素日莽撞,哪里知道,有苦说不出,才是真的苦,生在这样的地方,我若不作得泼些,还不知被人践踏成什么样呢。”不过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嘴上不诉苦,就没有人可怜你。
这里山茶给杨爱倒了杯茶,杨爱冷哼一声,道:“我只道以礼待她,不想终究是人心难防。”那边山茶却忿忿道:“你这样的斯文良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要依着我,早一剑斩了那妒妇。”
杨爱笑道:“你还说,那剑你还留着呢?”山茶一低头,望着床边那对儿宝剑,抿着嘴唇,道:“他是个书剑飘零的英雄,这对剑是他家传的宝物,既交付了我,我自然要好好收着。”
杨爱道:“好一个女泼皮,我还为这世上的男子你都瞧不上,原来还有一个能入你的眼的。”山茶道:“我素日中意之人,必要是个顶天立地,言必信,行必果的男子汉,平日里那些人哪能和他相比,一个个缩头缩脑,狗头狗脑的,我骂他们他们还说好,你说这样的人贱不贱。”杨爱道:“你说的那么悬乎,我怎么就没觉得他有什么好的?”山茶笑道:“等你遇上了一个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你就明白了。”
原来那一日杨爱昏死过去,吴氏也怕在府中出了人命难脱干系,这才命人悄悄送回到府外一处宅子调养,却恰巧被山茶看见,又恨又气,“这些人怎的这样狠毒冷淡!”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独个儿冒着雨把杨爱背回自己的住处。
调养了几日,杨爱稍微有些好转,那边周母回家后要寻杨爱却寻不见,又听人说杨爱受了伤回归家院调养,吴氏一旁煽风点火说:“那小妖精终归是风月场中出来的,老爷这一不在家,她又哪里受得了?成天不管猫儿狗儿的都往屋里拽,这会子玩腻了就回去了呗。”
周母半信半疑,道:“下人们成日里就会编排这个,数落那个,他们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归家院说来也是她的娘家,或许是想念以前的姐妹,回去叙叙旧也未可知。”遂命一众家丁与一个老成的管家李五一同去了。那边吴氏暗暗寻思断不能让杨爱回来,想着她伤害未好,便命心腹在路上趁着伤势结果了她的性命。
这一日,家丁来到山茶的住处要把杨爱带回周府,那山茶本是个爆碳脾气,言谈之间就不觉四目交睁,两声齐发。一边说:“那小贱人本是我家老爷花钱买来的,要杀要剐还要旁人来管?”一边道:“放你娘的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姑奶奶门口叫唤?真个要请回去,你就去回了周道登叫他净水撒街,黄沙铺路,一步一跪把我妹妹背回去。”吴氏的心腹说:“我家主母要她回去,她便是爬也得爬回去,况且这是周家家事,哪轮得你来聒噪,还不与我把杨爱带回去。”山茶指着鼻子说:“我不许动手,谁敢进来?”两边争竞不已,竟要厮打起来。亏得旁人劝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
哪知过了一两日,吴氏竟雇了许多打手,假借周道登之名要抢夺杨爱。不想男兵易斗,女帅难降,这边山茶恼起了性子,捏了条闩门的杠子,横驱直扫,竟把过去的人役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个都抱头鼠窜,直打的四街生烟,六影无踪。
山茶气还未消,犹自大骂,等到了晚间正要出门,却被杨爱拦住:“好姐姐,你人单势孤,如何斗得过他们,权且忍了吧。”山茶又是恼,又是恨,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那妒妇是铁了心要你的命,你还在这等死不成?”杨爱道:“好姐姐,我早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要是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也别活了。”见杨爱求的凄苦,心一软,放下了剑。
果不其然,等夜深人静,山茶听得房上瓦片乱响,就知有贼人到访。一翻身取过双剑,从后门挨出去,去寻那人。
只见那人从房上落下,擎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撬开屋门,正要进去忽地身后白光一闪。猛回头,却是山茶抢上来,架起双锋望他脖子上一铰,霎时红光崩裂,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在一旁。山茶将尸身沉在河中,裹了那刺客的人头飞奔周府而来。
过不得几日,街上都传出周道登家招了妖怪,专挑半夜里取人首级。有的越传越邪,说那妖怪千年得道,吸人颈血,荒诞至极。
话说吴氏自从那日见了大门上挂着刺客的头颅,也吓出了病,终日神情恍惚,躲在屋中不敢出门。周道登回来之后,见家宅不宁,请了一众和尚道士连做了几天的法事。又有人说那妖怪源自杨爱,一时议论纷纷。周道登叹了口气,想到家族名声,便把杨爱逐出门外,卖回了归家院。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在山茶的住处,拿出酒来和杨爱一起酌酒谈心。
山茶这丫头最好酒。论起酒量,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到底有多大量,反正是和心情有关。心情不好时,二三两便醉,心情好时,喝一斤后照样能把双剑舞出一片花来。
杨爱原先滴酒不沾,后来架不住山茶的纠缠,也被拉下水。山茶的话说得太绝:与其琢磨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醉了还来的痛快些。一来二去,杨爱竟练出了些酒量。
两人酒至三巡,喝得动了感情,又面红耳赤,眼泪汪汪地诉着心事、勾肩搭背,亲热得像一个娘生的。
杨爱总恨恨地对山茶说:“本来我从不会和人拌嘴,自从和你混在一起,现在也学得满嘴脏话,想想自己都不好意思,这叫他娘的什么事儿。好的一点儿没学着,骂人喝酒倒学会了。”
山茶乐呵呵地说:“这就对啦,不会骂人能镇得住那些贱男人?心里不痛快了,一股火总憋在那儿,怎么办?一句话:去他娘的……气就出去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杨爱说:“回肠荡气。”
“对,就这意思。你要有什么事下不了决心,磨蹭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一句:去他娘的,就这么办吧。决心不就下了?”
山茶的住处在归家院后一处临江的僻静地方,两个喝醉了的姑娘痴痴的望着乌衣巷口的青石板,朱雀桥边瘦弱的野草,灯火辉映的河面,春光摇曳的画舫。不知不觉,杨爱脸上竟淌了一条泪珠下来,山茶问她,她只说:“眼晕,被那边儿的灯,晃得眼晕。”河水日夜流淌,也涤不尽旧时记忆。
别过山茶之后,杨爱独自一人乘舟而去,浮萍于水,无方无向。从此也更加的狂放不羁,漠视种种胡说八道的礼教,因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改名如是,改杨姓为柳。自号影怜。表示自己身在浊世,而知已难求,所以只有顾影自怜而已。
而身在周府的一年多里,她最大的收获,便是有机会阅读许多珍藏的典籍,使她在无形的薰陶中学识大有长进,使得重入风尘的她,更能以诗文出众而名声流传文坛,许多文人骚客也也因此慕名而来。
如是尤其把复社成员宋徵舆、陈子龙和李雯三人当成至交闺友。他们的学问、结社反对阉党的精神,使柳如是佩服不已,特别是对年龄相近的宋徵舆,更是对她青睐有加。但以往经验,使柳如是不敢轻信任何人,所以对宋徵舆的感情也慎重起来。
要知究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