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玉观音杀了我（ 又名：石头记）

一、不祥

（一）

我叫夏允，今年37岁，在一所普通的二本大学教汉语言文学。

我的老家是四川的一个偏远乡村，我的父母一辈子都没能离开土地。

但是我走了出来。

为了能从村庄走出来，我把我所有童年和青春期的时光都用在发奋读书上。在拿到博士学位后，我顺利地签约高校成为了大学老师。虽然高校的人事关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富二代和官二代都深藏不漏，我没有任何关系和靠山，但是我已经很满足。

我毕竟靠着奋斗脱离了那个散发着泥巴味的社会底层，我是受社会尊重的大学老师，只要我坚持谨慎小心做人，我可以过得很顺遂。

我唯一的遗憾，是父母前年就去世了，他们没能多享享清福。家里的老房子已经破旧得不能住人，许久没有回去过了。

我30岁那年结了婚，妻子是别人介绍的医生。她有一双棕色的机敏的瞳孔，从没有烫染过的黑色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后，一个方形而固执的小巧下巴，和一个美丽的名字，沈羽菁。

她美丽动人，又聪颖可爱，至少结婚前两年我是这么觉得。但是随着日子越过越长，我发现她心里其实瞧不上我。她是城里人，她打从心里就瞧不上我这个农村娃，瞧不上我农村的父母亲戚。

她有些偏执，常常为了一些小事发怒，我最害怕的就是她尖厉的嗓子里发出的名字”夏允！夏允！你看看你做的事情！”

我们没有孩子，生活对我就像一份快餐店的盒饭，可以填饱肚子，不许奢望太多。

但是，最近，我遇上了一件好事。

不知道是谁，给我寄了一块漂亮的玉坠。一看就是上好的碧玉雕刻的玉观音，在阳光下发出墨绿色的莹润光芒，观音在光芒中含笑望着世间，说不出神秘。我喜欢极了。

寄件人没有留姓名，只留了一张写着”感谢恩师”的打印字条，我不免心里有些得意，肯定是哪个学生欣羡佩服我的为人。

（二）

但是自从这天起，我身边发生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

先是我的滴滴账号不断出现僵尸车，还经常是深夜刷单。虽然明知道这是人为修过的照片，但大半夜被吵醒，一眼就看到僵尸车驾驶员死气沉沉的脸，我的后背就不仅发凉。

我努力再钻进被窝睡觉，但脑海里面，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一双双充满戾气的阴森眼瞳，一张张乌黑扭曲的嘴唇，简直就像要从地狱里面爬出来，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些。我家住的是学校修建的老式住房，最近过道的灯坏了怎么也修不好。我喝完酒回家，快到家门的时候却听到门内有声音。我贴着门缝仔细一听，却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呜……呜……呜……”尖细的呜咽声听上去十分凄惨骇人。过道没灯，一阵阵冷风从黑暗中四面八方吹来，仿佛ui是什么东西在轻轻拉我的身体，我吓得连忙咚咚咚敲门。门竟然开了。

却是羽菁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我连忙问她听到哭声没有。羽菁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她说她一直在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更可怕的是，家里开始频繁地出现停水停电。特别是一次我在洗澡，我抹了洗头膏正准备洗头。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四周，白炽灯的光明晃晃地打在白色的瓷砖和浴帘，水声哗啦哗啦，一切正常。我放心地闭上眼睛。

谁知突然间，浴室的灯熄灭了。紧接着，水龙头也停水了，发出嘶嘶的声音。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我头上和眼睛上全是泡沫，什么都看不见。我吓得大声尖叫呼救起来，无数僵尸车司机的恐怖面庞和那个女人尖厉的哭泣声全部涌入我的大脑……但是那天羽菁正好在医院值班，我只能在极度恐惧中摸索着去找电筒。我正要打开电筒的时候，灯又重新亮了。

我觉得这一切怪极了，我从小在农村听过不少这些事情的传说，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

但是羽菁不这么想，她医生的工作本来也很忙，她觉得是我胡思乱想得太多了。”夏允”她漂亮的棕色瞳孔看着我：”你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很有可能产生了幻觉了”。

（三）

我觉得我可能是产生幻觉了，而且这个问题还越来越严重。

我半夜越来越容易惊醒，我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别人没听到的声音。我每天晚上睡觉都望着挂钟，它不断重复地发出滴答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果然，一到午夜十二点钟，门口就响起了”咚咚咚”猛烈的敲门声。但是每次我跑去开门，却什么都没有。羽菁很担心，她说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家的邻居也并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有一天半夜，我上完厕所回到床上，我看了一眼羽菁，天啊！她竟然变成了一个长着獠牙的青面怪物。我吓得赶忙把灯打开，却发现床上躺着的仍然是我美丽的妻子。

我一定是产生幻觉了，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每天晚上只能睡着一两个小时，我白天上课总是精神恍惚，我甚至觉得我的学生的脸也开始扭曲变形。我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甚至怀疑羽菁，我怀疑她老是躲在厕所里面打电话，她是不是跟其他什么野男人勾搭上了。

我觉得我要疯了。

就在这时，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赫然写着：夏老师，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吧，我上次邮寄给你的玉观音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据说它已经让好几人丧命了。您送我不及格的大礼，我就送您带血的诅咒，哈哈！

我看着信，不禁冷汗津津， 我连忙把这封信给羽菁看了，羽菁恍然大悟：”老夏，我错怪你了！”第二天，羽菁就陪着我，去找了一个据说名气很大的半仙看卦消灾。

刘半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穿着一件红不红、绿不绿、灰不溜秋的褂子，看了看玉观音，又算不算了我的生辰八字。捋了捋胡子，他慢条斯理地说到：”您这个玉观音的第一代主人，是个民国时期的大将军，杀人无数，戾气很重。之后又经手五人，这五人，皆死于非命。原因就在于，那个大将军身上背负的冤魂太多，这个玉观音是大凶之物。”

“那怎么办啊”羽菁吓得脸色惨白。

刘半仙说到，”不急，不急，这事自然有化解的办法。你回家去扯二尺红布，拿黑色毛笔写上：天园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一定要在己亥月庚戌日寅时，赶在孩儿坡的悬崖边，用红布包着这个玉坠，用火烧后丢下悬崖。一面朝着东北方向磕头，一遍默念：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保命护身；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包你无事。”

我心里算了算，离庚戌日还有三天，过了这三天，一切就好了。

二、落卦

（一）

我叫沈羽菁，今年38岁，我是夏允的妻子。

我第一次见夏允的时候，是一个秋天。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质外套，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尼龙裤子和一双仿版的阿迪运动鞋。

他不断的搓手，局促地笑着，他很紧张。那是我们的相亲，那时候我的选择已经不多，但是夏允却显得青涩而可爱。他从名牌大学毕业，文质彬彬，知识渊博，他是很优秀的。

我想我是爱他的，至少在结婚的头两年。

但是漫长的琐碎的生活，让我们暴露了本来的面貌。他永远不知道晚上要刷牙、三天必须洗澡，他永远不知道内衣内裤要分开洗、垃圾不倒家里就有臭味。

为了节约水，再油腻的锅碗他也只洗一遍，却愿意每个月把工资的大半寄给父母。为了省钱，结婚后他再没给我送过礼物，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对他那些老家的亲戚，他倒是大方热情得很，动不动就在我们家住个三五天，亲戚的小孩生病也要帮忙到底。

最开始让我动心的文质彬彬的恋人，最后却渐渐变成了一个穷酸、文弱、不讲道理、神经质的陌生人。

我们没有孩子，因为一次宫外孕，我不会再有孩子。生活是一场梦，我再也醒不过来。

我想最开始我是爱他的，开始我有多么爱他，后来我就有多么恨他。他毁了我的生活，我和他已经捆绑在一起的生活。

于是，我爱上了别人。

我的爱人和夏允是很不一样的，给了我所有我渴望的温柔关怀。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是不同与夏允在一起的快乐。我知道，这是禁忌的快乐。我陷入不可抑制的激情中。

但我没想离婚，我需要和夏允保持形式上的婚姻，我觉得以我的智商，可以很好地周旋游离，不被人发现。

但是今年，一个消息改变了我的想法。

（二）

我的表弟在市规划局工作，神通广大。今年年初，他悄悄告诉我一个秘密消息，夏允老家要搞别墅区开发，马上要征地拆迁了。

我的神经不由高度紧绷：”这消息可靠吗？什么时候的事？”

表弟意味深长地笑道：”领导已经签字批准了，现在消息还没有放出来。预计相关工作明年年初就会开展进行。表姐，你们这是要发啊。”

“别乱说！”

（三）

自打这天后，我脑中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看着这个寒酸简朴的家，想着一旦拿到拆迁费，就可以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我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我用力咬着手指，竭力忍住自己发出的笑声。

但是，夏允！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中，即使有了这笔钱，我还是必须和夏允捆绑在一起生活，我还是必须忍受他带给我的所有痛苦愤怒，必须忍受这烦琐的生活。这个毁了我幸福生活的人，我为什么要和他分享财富，为什么要让他也过上好日子。

我心里被各种不甘吞噬着，一个念头像蜘蛛，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爬出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四）

夏允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他为人十分小心谨慎，要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他很容易被惊吓，而我是精神科的医生，我可以像蜘蛛一样，精心编制一张巨大的网。

我买了上好的玉坠，一块送给了我亲爱的爱人，一块以匿名的方式寄给了夏允。

僵尸车是我安排的，女人的哭声是我从网上下载播放的，停水停电更是我一手安排的，夏允从不管家里这些事，他丝毫没有怀疑到我。

我从医院偷偷拿出一些哌甲酯，悄悄搅拌在夏允睡觉前的牛奶中，温柔地递给他，告诉他不要担心。他总是一脸感激地一口喝下，真是一个可爱的书呆子。

然后夏允就开始出现幻觉了。可怜的夏允，我每次看他紧张兮兮地去问邻居是否听到敲门声就想笑，那不过是我晚上偷偷用手机播放的，邻居怎么知道。

当我在网上买了一个青面怪物的面具并用了两次后，夏允的神经彻底垮了，他经常出于迷迷瞪瞪的状态。我寄出了第二个匿名的包裹，里面是一封我早打印好的信。

是的，那个刘半仙也是我安排的。夏允已经神经恍惚，他早已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的世界，哪些是他的幻觉。所以，他对刘半仙的话深信不疑。

我所需要的，就是他的深信不疑。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聪明又勇敢的蜘蛛，精心编制着一张温柔的死亡之网，我很为自己的缜密机智而骄傲。

三、凶途

（一）

我叫肖国强，今年35岁，我是开出租车的。

我15岁就去当了兵，从部队退伍后，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在别人撺掇下开起了出租汽车。

我以前部队里的战友都混得不错，妈的，我觉得他们都看不起我。他们的确可以看不起我，他们都住的大房子，开着大奔宝马，而我呐，我和老婆还有老人挤在一个套一的小房子，孩子都不敢生。

我老婆春丽是个爽快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下，有一张俏丽的脸蛋。但是也搁不住穷苦的日子磨啊，她常常骂我没出息，骂我是个窝囊废，不能让她过好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跑到阳台上，坐在躺椅里，倒上二两二锅头，点上一只大前门，看看窗外的梧桐树和麻雀儿。这日子，真他妈窝囊。

但谁知道，我这样的人，都能有婚外情。

（二）

一天，我开车载了一个美女乘客，我们一路上聊得特别投缘，谁能想到呢，竟然成了一段姻缘。

她叫沈羽菁，是一名医生，她和她的老公感情不好。她说她的老公就是典型的文人，看着知识文化很多，其实是个绣花针头，她现在反而喜欢像我这样朴实一点的实在人。

说老实话，我活了这么久，那天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真真的脸红耳赤。我是真没想到啊，像羽菁这样的女人，竟然能喜欢上我，我简直觉得在我快到中年年纪，竟然又一次焕发了新的活力。

有时候回家面对老婆春丽，我还是觉得很愧疚，我于是隔三差五给她买个小礼物，有时候买一顶帽子，有时候是一双手套。春丽倒是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收到礼物都特别开心。

我和羽菁都没有想过离婚，我们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开心。但是一个消息，打破了我本来已经认命的生活。

有一天晚上，羽菁贴着我耳朵悄悄告诉我，她老公的老家马上就要拆迁了。她想拿着这笔钱，好好跟我过。

“国强，”羽菁认真地握着我的手：”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每天满脑子都是你。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过得很开心幸福。你不用这么辛苦去跑出租，我们一起开一家小饭馆，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你说好不好？”

“但是你老公怎么办啊，这是他的拆迁款啊！”我疑惑地说。

羽菁的脸色阴沉下来，竟然有一丝陌生的狰狞：”我们杀了他。”

（三）

11月24日凌晨两点一刻，我已经开着车，停在羽菁家楼下。

我的脚下，是一捆厚厚的麻绳和一根铁棍，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羽菁拿给我的一桶汽油。

“开车到孩儿坡，紧急刹车，打晕书呆子，把他捆起来，浇上汽油，点燃火，把他推下悬崖。”我在心里不断重复念着羽菁教我的步骤，我的小腿在麻绳和铁棍旁边不断发抖。

我有些害怕和紧张，虽然我上学的时候从来不是好学生，但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我连忙摸出羽菁送我的玉观音，一面摩挲一面念叨：”阿弥佛陀，菩萨保佑我，菩萨保佑我”。

凌晨2：35，书呆子从楼里出来了。

他一眼看到我车子上空车的红色标识，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师傅，去孩儿坡”他有气无力地说到，瞳孔有些放大。

“这么早，你去那里干啥啊”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心想戏一定要演真。

“我…我去祭拜祖先，家里定下的规矩。”书呆子说到，声音仍然是有些呆滞。

“得勒”我点燃发动机，开始出发。

（四）

凌晨的z市基本是一片黑暗的，我的太阳穴的神经一直在突突地跳着。昨晚为了缓解焦虑，我和羽菁缠绵了很久。但是现在，我觉得更加焦虑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我觉得大脑又紧张又疲倦，我的胃里翻腾着一阵阵呕吐的冲动，我的视线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

我必须说点什么。

“你平时做什么工作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到。

“我在大学教书”书呆子一板一眼地回答。

“咳，大学教授好啊，收入又高又受人尊重。”

“还好，你们行业，也辛苦。”

我顿时心头闪过一丝不忿，我觉得他也看不起我：”您是大学教授，您老婆一定也很有文化吧。”

“恩，我妻子是医生，她很有知识，而且很漂亮。”

“你们感情好吗”

书呆子陷入一脸回忆中，半响说到：”她还是对我很好的。”

我不禁在心里乐开花了，得意地想到，你身为大学教授，却不知道你老婆早已不爱你了，她爱的是没什么文化却很有生活智慧的我。

突然，路上一个急转弯，我猛打了一盘方向，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哐啷，低头一看，铁棍从我脚下朝右面滚了出来。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朝书呆子脸上看去。幸好，他仍然迷迷瞪瞪地望着前面，并没有发现异常。

我小心地用脚把铁棍刨了回来，不敢再说话。专心地看着黑暗中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上心神不宁。

（五）

快到孩儿坡了，我瞟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3：40，果然和羽菁估计的时间一致。

我的手心开始不断出汗，我觉得脚下的麻绳和铁棍就像一个定时的炸弹，正在不断地进行倒计时，告诉我必须动手的时间。

路越来越窄了，过了这个长上坡就是孩儿坡了，这一段的路特别陡峭，羽菁说这里就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动手！动手！动手！……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但是我的双腿却不听我的使唤，僵硬得不能动弹。我手心的汗把方向盘的皮套都弄湿了，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转过了最后一个小弯，眼看马上到孩儿坡了。我看了眼窗外，左边是山坡，右边是在夜色中深不见底的悬崖，无论什么人掉下去，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心一横，就是这里了，动手。

“叮铃铃铃！”突然，响起来了一阵急促的铃声。我吓得神经一跳，差点把方向盘打错，却见书呆子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色，我的头因为紧张更加痛了，视线也更加模糊。

恍恍惚惚中，我好像听到一声急促的高喊”下车！我要下车！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坏了！肯定是书呆子发现了麻绳和铁棍，不能让他跑了，我连忙猛踩油门加速。

模糊中只见他伸手过来夺我的方向盘，我右手用力握着方向盘，左手伸手去捞我的铁棍，谁知铁棍滚在最角落处，我只好把身子不断往左下缩。终于，我摸到了铁棍。但是就在这时，书呆子像发疯了一把用力拉住方向盘，车子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冲出了右边的车道。

当车子冲下悬崖里的一瞬间，我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坏了，后备箱里的那一桶汽油！

四、现世

（一）

我叫张春丽，今年35岁，我是肖国强的老婆，我在一家珠宝店做销售员。

前天，警察通知我找到我丈夫了。他早晨载着一个客人经过孩儿坡的时候，因为天色太暗没有看清楚路，不小心落下了悬崖。发动机的汽油发生了泄露，引爆了汽车，我丈夫和那位乘客都被烧成了两具黑炭。

（二）

我为国强举办了一场葬礼。

站在他灵堂前，亲戚们不断过来鞠躬，我看着他的黑白照片，眼泪簌簌地不断流下来。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他的种种好处。他虽然是个粗鲁人，但是他对我还是挺好的，是生活的卑微才磨灭了我们的感情。我也是苦出身，没嫁给他之前，我13岁就撑起了全家人的生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嫁给国强后，他虽然不能干，但是他的钱都是给了我的。我每次骂他，他也不回嘴，就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抽烟生闷气。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一直不愿意，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我讨厌这样贫穷卑贱的日子。只是现在……

人渐渐散了，只留了我一个人在灵堂，我从蒲团上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我一把拉进了黑暗的角落里。

（三）

“春丽，我害怕，我还是有些害怕……”

沈羽菁紧紧抱着我，浑身瑟瑟发抖，像一只漂亮的可爱的宠物狗。她从来都是富家小姐，没吃过苦，是脆弱的洋娃娃。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她来我上班的珠宝店选耳环，神情有一丝清高和落寞。我热情地帮她选了钟意的耳环，又捡到了她不小心落下的手机，她为了感谢我给我发了微信红包，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起来。

我说不清楚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我嫉妒她漂亮的容貌、安逸的生活和社会地位，又可怜她的神经质和寂寞。她常常抱怨她的老公，其实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样，都是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她内心有某种需求，她想要关怀。

而我隐隐觉得，这个可怜的女人的身上，说不定能够满足我的需求。我像抓住老家养的兔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她。

我每天都给她发短信，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听她给我讲各种生活琐事。我每天给她发各种有趣的小视频，逗她在工作之余开心一笑。我隔三差五就送小礼物给她，香水、首饰、还有漂亮的我都舍不得买的衣服。我还精心选择了一些有同性爱倾向的情感类的文章，深夜发给她，一点一点卸下她的心房。

渐渐地，她在感情中越来越依赖我。其实，我也喜欢这种被她依赖带来的自信的感觉。

渐渐地，我们形成了一种恋人的关系。我本来盘算着，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就骗她一大笔钱，基于这种禁忌的关系，她肯定不敢声张报警。没想到，一个消息打破了我的计划。

（四）

今年年初，羽菁告诉我，夏教授老家马上就要拆迁了。他父母已经过世，这是一笔巨大的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喉头的紧张干涩。

羽菁想除掉夏教授，然后和我好好过，假装成一对姐妹过日子。想着那样一大笔钱，我真是心动。但是我担心肖国强不愿意和我离婚，我没法得钱，也担心羽菁做事不够干净，留下后患。

于是我和羽菁，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制定了整个详细的计划。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让羽菁去肖国强经常拉乘客的地方晃悠，制造一场邂逅，让肖国强以为美丽优雅的乘客爱上了他。

这个大脑简单的傻瓜，他的每次外遇的时间地点都是我策划的，他每次回来却还一脸愧疚地送我礼物，我很开心，每次看见他傻乎乎的表情，我都觉得我的好日子就要到手了。

我托人买好了满满一箱汽油，让羽菁交给肖国强，把作案的步骤一一说给他听。然后再让羽菁从医院里偷偷拿出一些能够让人头脑昏沉的药，算好时间混进肖国强的茶杯中。为了以防万一，作案的头天晚上，我还让羽菁拖住肖国强，让他不能好好休息。我知道，只有这两个人都出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我们的计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11月24日那天，我算准车子快到孩儿坡的时刻，让羽菁赶紧给夏教授打电话，说这个司机就是要害他的学生家长，让他赶紧下车，不然就会死于蓄意谋杀。

别看我没读过什么书，我13岁就开始混社会，什么事情我没见过没经过，我面上看着爽快利落，其实我精明着呢。

肖国强以为他的那个作案步骤已经天衣无缝，却不知其实他只是我的一个小白鼠，我让他去送死，他就不得不死。

想到这，我脑中浮现出国强那张粗糙的脸，我突然想起他对我的好。他自己收入也不高，还送我帽子手套和衣服，他大冬天冒着雪去给我买我爱吃的卤鸭子。他，竟然就这样死了。我不由地心里竟然有一丝遗憾。

（五）

“丽，我送你的玉佛呢，你快拿出来”沈羽菁的话打破了我的回忆。

我掏出系在脖子上的玉佛，这是一块上好碧玉雕刻的吊坠，色青如蓝靛，弥勒佛笑得宁静安详。这是她在我们店买的，为此店长还给我包了个奖金红包。

羽菁拿起来亲了亲玉佛，连声说到：”阿弥陀佛，保佑我们不受亡灵骚扰，保佑我们以后过上好日子”。

我抱住这个脆弱的女人，温柔地安慰她”不要担心，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的脑中却浮现出一幅美妙的画面：一所漂亮的房子，一辆崭新的汽车，数不尽的华贵的衣服，梳妆台上摆满了奢侈的化妆品和珠宝，哦，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这个画面里，没有羽菁。

羽菁她害我失去了丈夫，这笔帐我以后再算。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精雕玉琢的玉佛，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世间最难以雕刻的，从来不是石头，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