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本书《少年巴比伦》,看书的时候我想起了我最好的朋友。
从17岁中专毕业后,她一直在村里生产塑料袋的小工厂里打工,十二小时制两班倒,每周换一次班。车间里没有空调电扇,每到夏天,车间就会变成巨大的笼屉,每个人的背上都生满痱子。
去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她来看我,我带她去买衣服,她一个劲儿吵着要去做美甲,我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污垢,根本不像是个年轻姑娘的手,倒像是个修汽车的。她说,洗不掉的,总不能带着这双手过年啊。
路小路在糖精厂造糖精是九十年代的事了,可是你看,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科技发展社会进步,新闻里说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有些人的工作生活甚至还不如二十多年前。
只不过,我们这代人的糖精厂变成了小公司、小工厂、工地等等。
过去的两年里,我一直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这家物业公司服务于某政府机构,平日里我们负责水电暖安保卫生,不平日里我们负责背锅。每当有工人在生产中死亡或者残废,并且和工厂因补偿问题产生纠纷时,就会大批工人或亲属举着白条幅堵住大门口,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听从局长的安排,或武力制服或心理疏导。
这种场面让我紧张害怕,还没轮到我上场我就心跳加速手发抖,我既不敢动粗也不会说话。遇到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悲伤无神地坐在门口,我也只敢偷偷抹眼泪。
这两年里我无数次被人骂作看门狗、吃屎的等等,家属院里的老头老太太看我们的时候永远是斜着眼的,这些时候我心里会难受一下,我的自尊很低。真正下定决心辞职其实是因为我怕死。
去年冬天我所在的城市下了很大的雪,局长说他家天台边沿的雪掉下来会压坏他家的钢化玻璃。于是我和一个小哥被派去天台清理边沿的雪。边沿在天台栅栏的下面,要趴在栅栏上使劲弯下腰去用铁锨才够得到。小哥人好,一看这种情形就没让我靠前,自己趴在栅栏上铲雪,既怕手里的铁锨掉下去砸了局长家的玻璃,又怕自己脚底一滑掉到楼下去。我站在一边看着,腿肚子发软,好像下一秒就要和他一起摔死到楼下了。
我想,我要是为了给一个王八犊子铲雪掉到楼下摔死了,也死的太不值了。
年后不久我就辞职了。辞职后的半年里游荡了好几个城市,现在刚找了工作,恢复了朝八晚五的生活。新工作是个被漠视的岗位,没被人正眼瞧过,但终于不用脸上带着假笑跟每个人说话,为了屁大点事追着跟人解释了,每天独来独往,我很满意。
跟我扫雪的小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开锁,后来还在比赛上拿了大奖,被南方一家大公司挖走研究防盗技术去了,不到一年成了小暴发户。
我的朋友还在村里的造塑料袋,她想进城打工,可她妈妈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她得留在家照顾她妈。现在她又加入了相亲队伍,村里有钱人家都是开小工厂造塑料袋的,儿子都早早辍学在家看厂子,我朋友长得漂亮又勤快,是村里抢手的姑娘。
其实我很想写写爱情,可我没的写,我没喜欢过别人,也没人喜欢过我,我的青春单调稀薄,和爱情没有一毛钱关系。路小路和白蓝的爱情伤感,但让我羡慕。他俩在厂里见最后一面那段,路小路狼狈不堪,白蓝风尘仆仆,作者写的平铺直叙,没有一个描写感受或情感的字眼,我有点痛,但更多的是孤独,我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了。
雷子歌里唱道,既然无法长大,那就不要学着别人去挣扎。尽管走得跌跌撞撞,磕得头破血流,但我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可能也无法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