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周六和两个朋友一起,去镇上找算命先生算了一次命,怎么想起来算命这回事的呢,还得从前一天晚上说起。
我有个朋友叫李达令,她特别喜欢喝酒,倒不是能品出什么佳酿滋味,纯粹是爱好喝晕了之后飘飘欲仙的愉悦感,周五那天晚上她说要庆祝世界和平,邀我去她家喝一杯。
我本来不乐意,“我老公晚上不在家哦”她又说。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高高兴兴的庆祝庆祝世界和平好了。
我特别怕见她老公,当然不是因为我占了人家媳妇便宜奸妇淫妇不能曝光,只因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喝断片就是在她家里,还是当着人老公面,想起来就羞愧难当想钻地里。由此可见我确实还年轻,面皮薄,害羞可爱。
酒精正好可以帮助我减少一点这些多余的道德累赘,正当我俩喝得脑子发昏,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完了!”我像被捉奸在床似的蹦了起来,紧张道,“你老公回来了。”
李达令紧皱眉头,严肃的说:“他出差到外地,刚刚还给我发了微信,怎么可能突然回来?”
“那就是小偷!”我说着,拿起手机就准备报警,此时隔壁社畜下班回家的开门声响起,我和李达令对视一眼,“这才八点不到,不到小偷上班时间吧?难道是加州花园火灾重演,物管催我们逃命?”
不等我俩继续猜测,门外一个略显压抑的女声便道:“达令在家吗?我是阿欣。”
阿欣是李达令多年好友,我以前也听过她名字,这次才把人对上号,酒精帮我克制了陌生人恐惧症,我虚着眼睛打量她,惊道:“亲,你脸上有血啊!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别怕,我帮你报警!”
李达令拉着她过来坐下,顺势踹了我一脚,抽走我的手机扔到沙发上。
阿欣熟练的拿纸巾擦脸上的血,朝我摆摆手,“李达令没跟你说吗,我四岁就开始练拳,一般人打不赢我,这也不是我的血,是我老公的。”
我:“!!!”杀……杀人?
达令显然十分了解她这位朋友,“人家打拳拿过奖的。”又去厨房给她拿了一副碗筷和酒杯,叹气说,“你又打鑫哥了?”
阿欣怒道:“他活jb该!”然后不再搭理已经熟知她人生轨迹的达令,转过身来右手虚按到我手背上,深情款款的说,“亲,你说,老公是不是就得打?”
就算酒精已经帮我克服了百分之八十的陌生人恐惧,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被阿欣的自来熟无限放大,我有些害羞,“……这个,我还没结婚……”
“怎么能不结婚呢!”阿欣显然还没有从抒发暴力的亢奋里回过神,她看上去很激动,我甚至觉得她有点愉悦,“不结婚也没什么,有没有男朋友?平时吵不吵架?”
不等我接话,她自己就继续说道:“两口子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我跟你说,吵架一定要吵赢,吵不赢就要打赢!”
我向达令投去无辜视线,她立马给阿欣倒了一杯酒,又夹了几筷子肉到她碗里,劝道:“别说这些了,喝酒吃肉,喝醉了就不想,不想就能开心。”
达令举杯说:“祝世界和平!”
“祝世界和平。”我也举杯说。
阿欣哈哈笑,举起杯子和我们一碰,清脆一声响,“祝世界和平干啥玩意儿?暴富了吗你俩,就和平……祝世界爆炸!”
我们差点笑死,阿欣喝酒十分凶悍,度数不低的泡酒,一喝一大口,明明后来,已经喝得比我和达令都醉了。
达令自己做的番茄火锅咕噜噜的沸腾着,青红黄白各种材料在锅里被筷子翻来覆去。
阿欣突然嘴巴一瘪,扔掉筷子趴在桌上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得时不时仰起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能继续。
我和达令沉默不语,各自倒了杯酒碰杯喝完,达令一手还得给阿欣递抽纸擦眼泪。
阿欣哭了十几分钟才安静下来,一双眼通红,“人生,你们说,人生怎么能这么苦?”
阿欣看我,我夹了一块海带梗在自己碗里,点点头说:“生老病死,求不得,唉……也就那么回事。”
阿欣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她挤得吱嘎一声响,她打开客厅的电视,随便选了个音乐节目,电视里薛之谦正深情的拢着话筒,唱着《意外》。
如果这是一场意外
你要不要来——
如果这是一场重伤害
你会不会来——
当疯狂慢慢从爱情离开
还有什么你值得感慨
……
阿欣把遥控器一扔,又回到桌前坐下,一手用力拍我肩膀,脸几乎要怼到我脸上,“亲,你想结婚吗?”
“……”
“你觉得你会为什么结婚?”她又问。
我指着电视里的薛之谦,大声道:“当然是——爱情!”
我喊完大家又笑成一团,阿欣显然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又用咏叹调问李达令,“噢,达令~你是为什么结的婚呢?”
李达令看了我一眼说:“反正不是因为爱情。”
大家又笑。
我说:“你放屁!你不是为了爱情结婚吗?”
“不好说。”达令抿了一口酒。
阿欣也道:“不好说。”过了会儿又一拍桌子,“不好说也得说,赶紧说!”
达令想了想,说:“大概是为了活着不孤独吧……”
“是的是的。”阿欣点点头,“害怕寂寞,所以找个人作伴。”
我看着她俩,面无表情拆穿道:“人生而孤独,你们结了婚就不孤独了?为了不孤独结婚,但还是孤独,屁用没有,你们唉,就是浪费生命自寻苦恼……嗷!”
阿欣把一包抽纸砰的砸我脸上,随即正色道:“亲说得对,我结了婚还是觉得很孤独,我想只有生一个孩子才行,只有孩子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呜呜可是我生不了孩子,我吃了那么多苦,我打了那么多排卵针,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孩子?”
我看着又开始痛哭的阿欣无语,心想说得对为什么要砸我,这人肯定有暴力倾向,虽然我向来威武可屈贫贱可移,但只有嘴贱这个毛病,根本治不好,我躲到离阿欣更远一点的地方,说:“你老公都被你揍出血来了,你不怕失手把自己儿子打死吗?”
“怎么会!”阿欣激动地说,“我老公是因为欠揍我才揍他的,他不听我的我当然要揍他,但是我孩子肯定不会,孩子是完全属于我的,怎么会不听话?听话的话,又怎么会被我打?”
达令翻了个白眼,对阿欣道:“你闭嘴吧。”
我天哪,我躲到李达令背后,冒出个脑袋,惊道:“你……这控制欲,亲,你老公还好吗?平时身上有买抽纸擦眼泪的钱吗。”
说完,李达令和阿欣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阿欣才说:“他平时上下班自己开车,吃饭单位包,也不抽烟喝酒,要什么钱?”
阿欣一挥手:“家里有的是纸让他哭!”
电视里的歌手换了李荣浩,《不将就》的歌声灌满整个客厅——
互相折磨到白头
悲伤坚决不放手
开始纠缠之后
才又被人放大了自由
……
电视外的阿欣在酒精的作用下状若疯癫,“你不懂。”她对我说,“纠缠,伤害,这就是爱情,我揍我老公,他不痛吗?他痛,痛得要死,但是他还是会在大街上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
“我嫁给他,我不后悔吗?他每个月只挣两千块,他爸妈有钱,但一分也不给我们,我们俩所有的花销除了靠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就只能靠我爸妈的退休金,我身体有问题不易受孕,去医院治疗,你知道他妈怎么说吗?她说‘你这是你老娘生你生出来的毛病,你要治就找你老娘要钱去’,可我妈癌症晚期啊,晚期你知道吗,随时可能爆发,我爸老了,他比我妈大十几岁,身体也不好,我怎么办呢?我没有工作,我总是在亲密关系里感到孤独,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办?”
我看着阿欣,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她自私的把所有苦难诉诸命运,但我迷迷糊糊的脑子缓慢的思考着,但谁又救得了她呢,恐怕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她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才是困顿的源头吗?但就算是这样,要她怎么做呢,离婚,放弃生小孩,和关系不亲但一直接济自己的父母相依相伴?这样活着对她而言真的有意义么,很难说。
阿欣还在继续哭诉着:“我知道,我知道不止我痛苦,鑫哥也很痛苦,他那天拿着菜刀想自杀,但错的是我吗?我跟你说,错得不是我,他舅舅给他请了心理医生,医生也说不能全怪我,最应该怪的是他妈!我的控制欲不是让他想死的原因,反而是他的救赎,他享受这种控制欲,这种变态的心理需求是他妈带给他的,他妈甚至都不愿意配合治疗,这就是人间啊亲!”
阿欣说完,又开始流着眼泪大笑。
达令充耳不闻,醉眼迷蒙的给我倒酒,和我碰杯,说:“谁都救不了她,没用的,上次喝醉了也哭得要死要活,第二天回家看李佳琪还是谁的直播买了瓶sk2神仙水……没用,心理医生救不了,我也救不了。”
我伸手把电磁炉的火关了,熬干的汤料已经成了黏在锅底的酱,散发着些许糊味。
我长叹口气,嘲解道:“那只能求菩萨保佑了,自己不行,朋友不行,医生也不行,求菩萨吧。”
阿欣刚在厕所吐完,回来听到我的话,哈着臭气凑过来说:“我想问问菩萨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说完看着达令,后者想了想,“我想求菩萨保佑父母和家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两人看着我,我晃着脑袋想了一阵,说:“我……想问问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不会爆发?”
砰砰!两包抽纸一齐砸在了我脸上。
我们仨挤在达令家放沙发的木榻上,一人裹了一床棉被,将就了一晚,醉得最厉害吐得最凶的阿欣居然起的最早,靠在沙发上刷手机。
见都醒了,阿欣才晃晃手机,说她一个朋友推荐了一个特别灵的算命先生,每天都有人去还愿的。
“万一求菩萨有用呢?”她说。
阿欣拖着我们俩洗漱,三人头脑发昏的前往陌生的周边小镇求仙问道。
车上阿欣很紧张,她很害怕如果大师说她命中无子,那她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达令被她搞得也很紧张,生怕大师说出什么坏消息,她虽然半信半疑,但依旧担心,哪怕不信不灵,坏消息都膈应人。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虔诚的女人,以大无畏的精神决定牺牲自己去帮她们打头阵,我去做鬼神跟前的试金石,去承担大师嘴里可能说出的恶果。
阿欣感激的给我支招,“那你就问问大师,你什么时候能结婚吧?”
“她?”达令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嫌弃,“还是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有性生活吧,这个靠谱点儿。”
我:“……”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我们才到地方,站在简陋破败的小房间门外,看着门缝里那诡异的红色光源照着小小的神台,传说中的大师裹着毛毯坐在那儿,侧过头朝我们招手。
我拍了拍朋友们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进屋关门,快速的打开手机把定位发给几个好友和我爸,然后才坐到算命先生面前的凳子上。
“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算命先生就竖起手指,示意我噤声。
他神神秘秘的敲了几下木鱼,供奉着两尊财神大脸和几路不认识菩萨木偶的神台被红色电蜡烛照的气氛充足。
“你命不错。”算命先生沉声道,“命中多贵人。”
从未参加过这类活动,并且一直把算命看做一种心理安慰剂的我心下一喜,又有点得意又有点满意,满意的是这下门外那两个傻妞应该受用了。
“但是……”算命先生又说,“你这一生啊,桃花太多,你老公管不住你,你要被别的桃花勾跑,婚姻不会幸福,坎坷太多。”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老实道:“可我没结婚啊……”
算命先生一愣,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没结婚,我是说你结了婚之后,懂不懂?你结了婚之后也会被桃花勾跑,因为你啊管不住自己,一见到男人你就控制不住,而且以前跟男人做得太多,身体里面的气乱了,只有找一个我这样的大师跟你……才能调理得好。”
“……”
我心里登时明白这家伙就是个骗子,气得要死,但又不想发生暴力冲突,干脆顺着他说瞎话,抹了抹眼角,故作心慌道:“以前不懂事太容易被骗,呐,这样丢失了灵魂的我,也是想拥有幸福婚姻的啊,不知道我以后……”
愚昧又自负的大师显然没听出来这么洋气的翻译腔里的嘲讽,满面春风的扬唇一笑,说:“难哦,但是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给你冲喜,帮你把身体里的气给‘捣’顺。”
我:“……”
狗屁大师说了十几分钟,除了说我水性杨花,就是表示他可以给我冲喜,听得我头昏脑涨,一出门就拉着两个女人走了。
阿欣和达令看我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直到离那个小屋子很远,我才摸出手机,百度了重庆宗教办的电话,拨过去举报了那位愿意牺牲自己帮我冲喜的善良大师。
听完举报全程的她们沉默了,我挂了电话,三人一齐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菩萨也救不了。”我说。
达令:“唉。”
阿欣:“唉!”
“走吧回去看电视剧……”
“昨天的碗还没洗!”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