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第一次翻大相岭简直是一场拿着生命去冒险的赌博。一路上走得胆顫心惊,在最后一处最险要的滑坡处,要不是退回去找到了一条从陡坡迂回的路,我们就被堵在了大山上。走出林子,比预计的时间整整慢了约三个小时。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却一点也不敢停留,打着雨伞,拖着极其疲惫的身体,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朝预计接应地点赶去。最后一段路程,天完全黑断了,大家摸出自己的手机,借着它发出来的微弱的光芒在泥泞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摸索。坐上车一沾着车座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人都瘫了过去。
虽然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也不敢掉以轻心。从商议到出发,我们准备了一周的时间。在群里,每一个人嘴上都没说什么,但那种期待的兴奋中却仍然能感觉出一丝隐隐的担忧。
天气预报说星期六本地有雨,虽说深秋的雨不会落得好大,但只要落雨,大山深处绝对是溪流猛涨,大滑坡表面的浮土也会被雨水浸湿,这两只拦路虎,会变得更加的凶猛,暴戾,大大增加我们穿越的难度。
还好星期五躲了几天的太阳终于出来露了个脸,夜晚一直担心的雨也没落下来,我们得以顺利成行。
在九乡吃过早饭,天就大亮了,头顶上的云薄如蝉翼轻纱一般飘在深海般的蔚蓝之上,天边厚重的云朵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太阳的光芒却把它染得一片金黄。
羊圈门一下车,我们就兴奋起来了。
大山所散发出来的原始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过来,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与它的距离,我们仿佛又走进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合影留恋是必不可少的,两位女驴友都穿着色彩鲜艳的冲锋衣,仿佛就像两团火焰在我们眼前跳动着,她们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做出各种姿式让大家拍照,把我们的心也点燃了。
“不要走哦,快来看,这个木牌上写着‘羊圈门’!”
“是不是哦!”杨老师的话刚一出口,已经走过的女驴友马上退了回去。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标志,不拍一张照片说不过去!”
他们每一个人挨着那块用绳子吊在花椒树上的小木牌照起相来。
我虽然没有去照相,远远的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心中那种初来乍到的兴奋。和他们相比,我的兴奋却在于我是第二次走进了这条古道,这就好比第二次读一本好书,你就不再是走马观花,心里有了一份从容,慢慢的读,就会找到它的精髓之所在。这个过程同样让人感到兴奋。
路还是那条路,山还是那座山。但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季节再次走进它,那感觉真的是不一样。
杨老师是一个十分忠厚的长者,既细心又体贴。在他的照顾之下,整个团队显得十分的融洽。
驴友“危笑”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户外经验十分的丰富。她一会儿讲自己的人生经历,一会儿又讲徒步过程中所发生的趣事,听着她的话爬山,一点也不觉得累。
群主是一个认真而又十分小心的人,她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好在驴友万雄体力充沛,一直冲在队伍的前。遇到危险的地方,他总是以身作则,尽力帮助大家通过,她走起来也从容了许多。
季节已是深秋。古道上的草已经渐渐枯黄。就地取材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虽然被疯长的草遮挡住了,但那显露出来的痕迹,也足以安排得下一辆马车的位置,远远看过去,长长的隐隐一线。思绪中仿佛真的有一辆冠盖华丽的马车在山路上奔驰,铃辔乱摇、丁丁当当,纷至沓来……,猛然惊醒,才知是梦中。山谷里乱石嶙峋,两边的山坡直耸而上,蜿蜒的山脊如猛虎的弓背,在远方钻入云雾之中。
与大山相比,人是多么的渺小。但穿行在大山里,却觉得整座山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山里丰富的富氧离子激活着你的每一根神经,让你神清气爽。遇到的每一棵树、脚下的每一株小草都仿佛与你早就相识,你的灵魂早已经破窍而出,游离于草缕之间,林泉深处,尽情的吮吸着大山酿出的玉液琼浆……
“走进大山,我就仿佛回到了自己心灵的故乡……”
群主若有所思,她的目光清澈、透明,她的内心也一样干干净净。真的,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就被大山宽广、博大的气度所折服。他就像一个阅尽了世间沧桑的智者,恬静、淡泊,却又用一种大爱来包容着每一个走入他怀抱的人。在他面前,无论你年纪有多大,经历有多丰富,感觉自己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而我们的一举一动也着实像小孩子。
深秋的风已经挟裹着浓浓的寒意,却又催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景。山岗上不知名的树木叶子泛黄,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挂挂金黄的果实。而在诗人眼里,她们又多像遗落在人间的天使,拖着鲜艳的裙裾在山岭上奔跑……
危笑是一个笑点十分丰富的人,走着,走着,她忽然放慢了脚步。
“哎呀!人老了,走不动了!”她双手拄着手中的拐棍,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做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青枝绿叶的,老啥子老!”杨老师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经典!经典!”危笑更是嚷开了,“阿东,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下来!……
不知何时,我们就走到了高高的输电铁塔的位置,这里离山顶已经不远。回望来路,白雾茫茫,一片混沌,让人一下仿佛恍如隔世。忽然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涕下!此情此景,非身处其中,不可言喻。
及到草鞋坪垭口,又是一阵兴奋、一阵忙乱。大家都争着照相,所有的人把自己的招牌动作耍了出来。杨老师昂首挺胸,双手直直的向天地张开,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大俠,正聚精会神地从天地间汲取强大的能量。危笑的自拍实在高明,将手机放在背包上取好景后,又飞快的跑过来在我们身旁或蹲或立,为我们在山顶上留下了几张精彩的合影,大家笑得是那么开心、自在。
刚才在山顶忙着照相,无瑕去欣赏风景。现在抬起头来,山势的苍茫与辽远一下扑进眼中,高空中风云变幻,阳光扫过宽广的高山草甸倏忽即逝,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操作着这一切,这种景像给心灵带来无比强烈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再往下走,轻烟般的雾气从远处的深谷里涌上来,顺着陡峭的山坡直往上飘,不禁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浩淼的高空。高天之下,几个人行走在苍茫的大山之中,一种与天地同在,生生不息的感觉油然而生。在那一瞬间,一种莫明的感动忽然从心里涌出来,令人热泪盈眶!
其实一踏上下山的旅程,我就担心着接下来要经过的滑坡。但大家一路有说有笑,也把我这种担忧冲淡了。杨老师和危笑都是老驴友了,也很会照顾人。遇到危险的地方,走过去总是不忘提醒后面的人。终于到了那上次令我们退回去从河沟里翻上去的连续滑坡,虽然坡上有前人走过踩过的痕迹,但在滑坡边伸过头往下看,寸草不生的长滑坡钻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沟,人一旦失足滚下去,非伤既残,也不是闹着玩的。
“大家都不要往下看哦!”杨老师走上了滑坡,还不忘叮嘱后面的人。
危笑走得很轻松,我在她后面小心的挪动着步子,整个上身几乎贴在了滑坡内侧,一点也不敢往下看。
我最后一个走过滑坡,大家脸上露出了笑容。
事后来想,其实当天我们过滑坡之前,每一个人心里都一定会起点小小的波澜,只不过大家没表现在脸上。杨老师的镇定与危笑的乐观,使我们顺利的通过了最险要的大滑坡。
过了大滑坡,我就轻松了许多。
与汉源相比,荥经这边的植被更为丰富,山间的形态更为多样。一座座高山在我们右边纵向次第向前排列,山与山之间沟壑相联。溪水奔腾而下,足以感受到山之陡峭。山谷到山腰林木葱郁,山腰上去逐渐过渡成清一色的高山草甸,海拔的变化非常明显。古道则在半山腰中缓缓向下延伸,一路上林荫蔽日,有时倒下的大树挡在路上,必须攀援而过。但走得并不枯燥,山中的溪水就好比一首交响曲,有时悠扬,有时低沉,有时又缥缈无影……总在你的耳边萦绕。
溪水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不一会儿就会窜出来给我们捣乱,令我们忙上一阵。在过一处湍急的溪流时,大家必须踩在水中间的一个足不盈尺的尖石头上跳到对岸去。万雄先跳过去,伸出手来牵群主,群主的左手借着身后杨老师手上的力准备跳到水中间的石头上,谁知她一紧张,站在石头上忘了丢开杨老师的手,拉着杨老师猛的向前一窜,眼看就要掉进水里,幸好杨老师反应极快,连忙把手中的拐棍插进水里,借助拐棍的力量稳住了身体,总算有惊无险。
我们在一处溪水边简单吃饭。走累了吃什么都香。我索性将矿泉水倒掉,装了一瓶山泉咕咚、咕咚的就灌下去了半瓶,清洌、干爽,比得过任何饮料。
“阿东,把你的三个馒头吃完哈!”危笑在一旁监督我。
我因为第一次翻越时的错误经验在准备食物时要危笑买了不少的馒头,谁知这时候连一个馒头也吃不完,这让危笑惦记上了。
“吃不完我拿回去吃!”
“不准拿回去吃!”
众人异口同声的嚷了起来。
“干杯!”
大家都举起瓶中的水,留下了一张极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补充了能量,大家的精神头又上来了。因为比上次顺利多了,我也不急于赶路。我发觉走在后面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前面无论何人照相,自己都不落空。在过滑坡的地方,走在前面的万雄给我们每一个人都留下了几张颇为精彩的画面。经过一片齐腰深的箭竹林时,阳光忽然从云雾里钻出来,撒在他们几个人身上,竹子的绿和女驴友身上鲜艳的衣服交相辉映,更衬托出他们内心饱满的精神,我给大家照下了自己此次翻越最为满意的照片。
“到荥经了!”
杨老师不提醒,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两县交界。荥经这边的古道除去了杂草和挡路的树枝,明显地修整过。一条盘山而上的古道展现在我们眼前,背茶包的人休息留下的拐子窝十分清晰,那是经过多少人才能留下这么深的石窝,我们的祖辈为生活而常年累月的奔波在这条大山中的古道上,付出了汗水甚至宝贵的生命。感叹前人的艰辛我们也感受到今天的幸运,没有前人的付出,我们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逸来感受古道的风情。
可是走不上一段,我就发觉这路并不好走。光秃秃的石头表面因为走的人少的缘故,长了一层淡淡的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抬脚、放脚都要十分的小心。
“你们把脚横起走!”
在危笑的指导下,我们总算找对了方法,一路谨慎下行。
“哎呀!”
不知什么时候,危笑忽然在我前面嚷起来,她身子一歪,险些滑倒。
“我这算不算‘青枝绿叶’的?”
她像是自嘲又像有些得意。
“又让你得到一回‘青枝绿叶’”,杨老师打趣着她,“今天该满意了呢?”
他们的对话让我们也笑了起来。
走着,走着,一条小河横在我们面前。来到小河,就证明我们已经走出了大山。大家都很兴奋。
但河水却给大家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如果要不湿脚,就必须涉水发而过。事后发现这个决定极不明智。从高山中流出来的河水,冰冷刺骨,光着的脚又被河底的小石子咯得受不了,虽然是短短的五、六米的距离,到最后几步,我几乎是跳着出去的。幸好两位女驴友装备齐全,否则她们更受不了。
过了河,走上一小段,又是这条河的一个小支流。幸好修路的人在河对岸的两个大石头之间搭了一根木头,我们大家相互协助下过得十分顺利。
危笑过河的时候,故意站在木头上要我们两边扶她,她那滑稽的开怀大笑的模样,也为我们这次成功穿越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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