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掌派出所内，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窗口前，向着里面正在低头写什么的警察道：

“不可能啊！警察同志。”

杨散写字一顿，重重打了个句号，抬头再次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刘叁一啊，我不是回答过了嘛！结婚证也给你看了。”

“这位先生也叫刘叁一，身份证信息我们已经在系统内核实过，人脸识别、指纹通通没有问题。并且，你提供的证人每一个都承认证这位先生就是刘叁一——”

杨散换了一口气，快速说完：“所以。这件事情不存着任何的疑点。这位先生就是你的丈夫刘叁一。被替换这种指控不存在。请你理解和配合。警察力量有限，不能被浪费到在这样的事情上。”

“可是……”

杨散伸手打断：“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可以替你联系居委会或者是妇联。”

“这是'不予立案通知’，原因都写在里面了。对决定不服的，可以在七日内向我们申请复议。”

“杨女士，友情劝告。你最好不要再申请复议了，谁来了，都不会为了这种理由立案的。”杨散将一份立案通知放在桌子上，耐着最后的性子对着面前的杨晶道。当杨晶伸手去拿通知时，他紧了紧手，“另外，注意人身安全，最近深夜就不要出门了。”

女人像是察觉不到杨散话里有话，拿了通知，对警察敷衍的态度有些生气，但是又挺踏实的。

01

杨晶今年正式迈过了三十岁的坎坡 。她觉得自己是成功的，在三十岁这一年成功将自己哄骗进了婚姻里——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三十岁的时候。等大家陆续反应过来了，摇头拍腿，只能道一句：“好。”

杨晶可不像是三十岁的人，一身皮肤细腻得像是江南水乡里养出的绸缎，还有一头乌黑秀丽及腰的长发，一双含情眼，甚至鼻头都能圆润得可爱，一张小嘴更是惹人怜爱，当然啦，最让一个女人嫉妒的是——杨晶还有着婴儿般的睡眠，不论楼上怎么叮铃哐啷的，她都能睡着。每次对着镜子，杨晶都感慨造物主的不公。既然已经给了，多给一副完美的身体又能怎么样，个子再高十公分，腰围腿围少个十公分。左右都抵消了，老天又不亏什么。

“想不通啊！”

刘叁一给妻子拿着镜子，不知道这又是哪里不通了。

杨晶看着面前又高又帅的老公，眼光不小心瞟到了那个捕梦网，那是前几天去旅游时带回来的，能过滤一切噩梦，早知道这么灵验，她就应该批发一堆，可惜她忘记在哪里买的了，估计是那几天和刘叁一吵架的原因。杨晶抛下手中的镜子，伸出手："亲爱的，抱抱——”

杨晶在区上的一所三流高中当老师，学校离家一公里的距离，上班通勤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她总是在早上推翻自己前一晚搭配好的衣服，比如会突然想尝试一下结婚之前买的短裙，但是那短裙又必须配那件新入的圆领长袖才好看，可那长袖是迷楼灰的，就得化妆和弄头发，最好得配那双黑色的小羊皮鞋子，这样一来就不能再走路上班或者骑电驴了，得让刘叁一送去。

刘叁一就是和她同一个被窝了三年的男人，代谢分泌都旺盛，被被子焖了一个晚上，杨晶时常觉得自己边上睡着的是一块被布兜住的猪油，总在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地踹上一脚，“起来，洗澡去。”

等人重重落在地板上，那气才顺了，才会伸伸懒腰，睡眼朦胧道：“我睡迷糊了。”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为了证明什么，杨晶伸出手在刘三一的腹部上摸了摸，硬的，放下了心，手往前，环住刘叁一的腰，撒娇道：“老公......”

刘叁一清晨迷蒙瞬间去了一大半，咋！这婆娘又记起来了？“起来吧，快去洗个澡，今天想让你送我去学校。”听到这话，刘叁一呼吸才敢放平了。这一放平了，身子也就懒了，迟迟不起。

“老公？”

杨晶见身边的人没动静，有些吃惊，这可是结婚来头次——刘叁一不听她的话。以前她说什么，他哪敢不听啊。杨晶撑起了半边的身子，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自禁地亲了一口，暗想：不听老婆话的男人也太帅了。

“刘总，起来啦，想让你送我啦。”

刘叁一被一通吴侬软语伺候得半身酥麻，不情不愿起了身。一把掀开被子，刘叁一挠着头皮，像是需要生电一样前后摩擦那几根日渐稀疏的头发。过了一会，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噗噗噗”声，魂才像回来了。这一回神，像是猫儿尾巴被捏住一样，寒气从尾椎骨开始刺激了全身一激灵，转身回来盯着杨晶瞧。杨晶被他瞧得也是一激灵，不一会儿，刘叁一听见杨晶小声说了一句：“别闹了。”他的眼神从试探逐渐变成了肯定，试探性清清嗓子：“我想吃面，”刘叁一柔着声音，一眼不落盯着杨晶，“阳春面，”随着杨晶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的声音逐渐粗了起来，“煮面去！”

随后，拖着拖鞋朝浴室走去，发出了“啪塔啪塔”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脆，又有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加入了进来，那些声音如同鼓槌敲响了这十几平的空间，像是什么宣告一般。床上的女人正撅着屁股从床边的衣柜里找到了那条短裙和长袖，浴室里“咳吐”的声音被捕梦网过滤，传到她的耳朵里，只有“叮叮当当”的欢快。

杨晶一边拾掇自己，一边给弄两人的早点。等刘叁一终于从浴室里走出来，杨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他要吃的阳春面也煮好了，正放在他的座位前，冒着热气，热气的对面杨晶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还贴心将手机放到了一边，示意他可以一边吃一边看喜欢刷的头条。刘叁一坐下，接过杨晶递过来的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像是有些不习惯。等不小心“呲溜”出声，见杨晶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切就都放松了下来。杨晶却有些不习惯了，脑海中闪现了一丝疑惑，但是看着那张脸，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放下了心。可等面前的人吃完了面，发出长长的一声“呃”时，那点不对劲又再次盘旋了上来，特别是看见摆在自己眼前的碗筷。

没有刻意收着声音：“碗筷。”对面的人反射性地放下了手机，端着碗去了水池。杨晶这才觉得那股不对劲又盘旋而下消弭在了心里。

02

停车后，杨晶挽着刘叁一的手撒娇让他送自己进办公室。心情好，甚至还罕见的喷了点香水。一路上，隔着衣服，杨晶还是能感受到刘叁一大臂上那有力、流畅的肌肉线条，如同血管一样在自己手下呼吸跳动......

远看见高一的一位女老师走来，是刘芳，杨晶莫名有些紧张，她已经好久没有带刘叁一来学校了，有什么活动也是独自去参与，甚至不知道这些老师还记不记得刘叁一的样子。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挽着刘叁一的胳膊......“杨老师，来了，旅游怎么样？”

“就那样，没什么好玩的。”语气随意，仿佛旅游真的没什么意思，实则杨晶努力回忆，关于这次旅游她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对，有一点点，白色的布，被风高高吹起，缝隙间，她看到了蓝色的海面。“海水看多了也就那样。”

“咳咳咳！”一旁的刘叁一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咳嗽了起来，杨晶的直觉告诉她刘叁一在紧张。

但刘芳这时眼神已经落在了刘叁一身上，她急着观察刘芳的神情，没空去想刘叁一的紧张......“刘总不见送我们杨老师很久了嘛？”

一句，打消了杨晶的疑虑——杨晶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疑虑，但又总觉得该有些疑虑。毕竟，她的老公在一夜之间，帅得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叁一只好说自己忙，具体的原因他想都不愿意去想，遑论说出来。

空闲的时候，杨晶在和闺蜜聊天。杨晶一直觉得闺蜜的命好。具体如何命好，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嫁了个好老公。多金这方面，杨晶早就认命了。颜值这块，她一直憋着一口气，就像保养她自己一样盯着刘叁一锻炼，想着能在婚后几年里，实现弯道超车。没想到赵市就像他开的全屋定制的订单一样稳定，几年来身材毫无走样，反倒是刘叁一愈来愈膨胀。

而这些，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转变。“一夜”是杨晶自己的夸张修辞，在她的制定的减肥计划下，刘叁一确实一天比一天瘦了下来，脸上轮廓逐渐清晰。但是自己可能是看多了他之前的样子，一眼不落的盯着往往不能察觉出变化来。假期，刘叁一带着她去旅游，回来太累了，她睡了许久，醒来，才发现刘叁一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和她心目中刘叁一瘦下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杨晶也不是傻子，丈夫一夜之间容貌、身材都发生了 惊天巨变，她还能当做没事一样。

在上周，也是一个清晨，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踹了刘叁一一脚，但她是被一声“咚”的摔地声音吵醒的。睁眼，就是那张满是错愕的脸。杨晶形容不出自己看见那张脸时心里的惊涛巨浪，在无数个纷繁复杂的念头间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最后念头定格在“出轨”上，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谁啊？”

杨晶被自己的思绪带偏，完全忘记了观察自己所处环境，同时又尴尬着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没有看到男人脸上是比她更甚的慌乱。再抬眼的时候只见到了男人伸手在头上呼噜揉着。

“别气了宝贝。我能是谁啊，当然是杨女士的老公了 。”

刘叁一谈恋爱的时候倒是很喜欢玩“你是谁”这样的戏码， 都老夫老妻了，被这么一问，和被丢了块冰在身上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看着这婆娘表情有点不对，又只能配合。杨晶被这话恶心了一把，终于记得去瞧男人脖子上的黑点，和刘叁一的一模一样。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厚着脸皮摸上了床，环住她，将脸搁在她的肩膀上，“老婆，今天就不锻炼了，好不好，那个哑铃被老赵带走了。”

这是自己的床，杨晶眼光一扫，看到那朱红色的地板，也是自己家的，当初被赵市忽悠着选了这个颜色，杨晶非常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卧室。而卧室里出现的男人和她那不见了的丈夫，声音一样，动作一样，借口一样。脸不一样，更帅了。身材不一样，杨晶将手放在男人的背上，好硬！好有力量！

在心里捣鼓一番，杨晶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赚翻了。

在刘叁一去上班后，杨晶火速去了圈掌派出所内。杨散那个时候正在接水，杨晶说了一句“报案”后，就将手机支棱在了他眼前。

杨散以为是拍到了什么作案现场，正巧，前几天，有人来报案说垃圾桶里发现了血迹，凭着警察的直觉，他一眼就断定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怕漏了什么细节，将进度条拉了回去。杨晶白了他一眼，将手机收了回去，划拉两下，将蓝牙关了又将进度拉回了之前的地方。

“同志，你听我说——”

“嘘！”杨散打断她，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

电影特效的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派出所内格外响亮，杨散眨巴了几次眼睛，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手机上不是什么作案现场，具体是——

“我怀疑我老公被外星人冒充了。”

杨散赞同的点点头，对了，讲的就是一个外星人冒充地球人的故事。

“咳！你有什么证据吗？”为了掩饰尴尬，杨散职业性的问了一句，出口后，又恨不能拍自己一脑门。

“就是这个啊！”杨晶指着从电视剧《外星居民》上截取下来的片段。

杨散坐回椅子上斟酌自己的语言，“......报假警是违法的。”

杨晶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压着声音道：“真的。早上起来，我老公完全变了一个人。”说到这，她觉得这样不够确切，“不！不算是完全变，声音、动作都一样。是脸和身材完全不一样了。”

杨散眸光一重，断定这人有问题。敷衍问：“有什么不一样。”

“变帅了！”

“我很爱看这部电视剧，当时也幻想过有外星人冒充我老公，智商变高，脸变帅......但现在这样美梦成真了很可怕，你们不是有什么识别系统吗？你帮我看看呗。”

杨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看到一旁同事拼命压着嘴角，险些也没有忍住。只是他忽视了杨晶的难缠程度，在杨晶说道她老公以前在她被窝里如何像一块猪油时，最终屈服。

比对了两张几乎一样的照片后，见杨晶还继续坚持拍照日期是今天的那张更帅后，杨散解释：“刘叁一先生一直挺帅的。”随后，客气送走了人。

杨晶回去后，隐约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比以前要昏沉得多，刘叁一认为是她批卷子太累了。但杨晶性格上就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的人，尤其是犯了和刘叁一结婚这个大错之后。她又认真把《外星来客》看了一遍，越看头越昏沉，等刘叁一回来，见到的就是一张阴沉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自己回来晚了？

“老婆？”刘叁一今天下班后几个兄弟去赵市那里坐了一会儿，这会有些发虚。

杨晶却不像他设想的一般，欢喜喊他坐下休息，说着她这学期的课程安排，一会儿不注意就滚进了他怀里，拿着他的手把玩，看到上面有一条细长的血痂，正想细看，刘叁一转而握住了她的手。“瞎揉干啥！”刘叁一的嗓门又粗又壮，要是以前的他敢这么和她说话，杨晶早就给他一嘴巴子了。现在，配着这张脸，糙话粗声怎么听怎么有男人味儿......

03

“你说这都是些啥事啊，喂！有没有有听我说话呢？”杨晶又回忆起那天，隐约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一个黑点闪过，正想抓住，被闺蜜打断。

她有些懊恼，回道：“能有啥事啊！”

杨晶蹙眉，终于抓住了那个黑点—刘叁一指腹上那个疤，以前的刘叁一身上可没有。这本来没有什么，谁的身体上都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疤痕，就像她耳下那道疤，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可那个疤放在刘叁一身上，让杨晶很介意。万一呢，虽然无数个万一都被否定了。

她忽然转换了另外一种语气，一种很特意却又要假装不经意的刻意，“我今天早上突然发现我家老刘长得还可以，挺帅的。”

说完后，杨晶对闺蜜的回答严阵以待。电话传来的先是一阵笑声，杨晶心里一抖，听闺蜜道：“就说你以前是被那些明星把审美给带偏了，人家刘总本来长得就还不错的，这几年又自律，可不是越长越帅嘛。”

杨晶所有的疑虑都没有了，老公是自己的，也是一直都长得帅的。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突然变帅了，这不重要。

闺蜜那头嬉笑着说完后，话题又回到了她家小区上，语气严肃，“怎么没有事？那是人血，你注意点。”

杨晶舒展开的眉头再次蹙紧，脑后突然一阵刺痛，“嘶！”她就不爱听闺蜜一直拿她家小区说事，小学和一中的学区房老了些又能怎么样，配套不都是顶好的，“别听人瞎说，治安好的嘞，派出所就在一旁，能有啥。你自己上一个人上下班才小心些。不是，有什么刺挠了一下，不和你说了。”

杨晶拿手机拍了张自己后脑勺的照片，也没发现什么叮咬的痕迹。以为自己大惊小怪的时候，疼痛感又再次袭来。正好刘老师经过，杨晶招手让人给自己瞧一眼。

“我看看，不会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吧。”刘芳一边将杨晶头发掀开查看，一边道。

这话杨晶可不爱听，谁不知道她是这学校唯一一个一本师范毕业的老师，便且原本的编制是在市里的，只是阴差阳错进来这个学校来，出生不一样，日常也是不一样的，杨晶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女老师都要注意自己生活的品质，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为了这个学校里最精致的人。一位精致的女老师身上，会被虫子爬上身吗？当然不可能。“好像什么也没有？”

杨晶咳了咳，就说不可能了。“算了，可能是我这几天睡得晚了。”

“可能是皮囊炎，长痤疮了。杨老师，你这个痤疮超大的嘞，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你去看看？”

杨晶笑着拒绝了好意，嘴上说着可能是最近上火，不用介意。手却摸在那个肿块一般的痤疮上，暗自生气。刘老师这话什么意思，觉得她不爱干净吗？

闺蜜直到她和刘叁一的婚房只是一个老破小时，最喜欢说的就是老小区不干净、水质不好，久了对皮肤伤害很大。

安的什么心！

04

暗自生气了一会儿，下班时，杨晶那点气已经消了。

在小区门口，一群人把两个警察围在小区的垃圾桶前方。杨晶想这会儿回去吃晚饭，时间还有点早，也加入了围观。

“又出现了，那个血迹。”

“是鸡血吧？”

“怎么可能，鸡血人家警察能来看？”

“人家警察来，那是因为有人报警了！”

“谁那么多事儿，一点血也报警，我家房子正挂在网上买呢，这么一闹，能有好价？”

说这话的人在杨晶身边，是一位穿着蓝色条纹衫、带着眼镜、瘦瘦高高的男人，身上有一股洗衣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让杨晶不自觉的想他这样的人睡觉一定不会出一被窝的油。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啊。”就是这种热心的人多了，她闺蜜在捕风捉影，总觉得她这小区不好。她家小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的附和，让男人注意到了她，她朝着男人笑了笑，忽然想起这男人就住在她楼上，两人在楼梯上遇到过。杨晶相信她是能让人一面就忘不掉的那类，“是你啊？”

“散了散了，别围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让杨晶忍不住转头去寻，没注意到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男人苍白的脸色以及微颤的嘴唇。“杨警官，是你啊。”真巧，是杨散，她对他的印象不错，没有他那么笃定不给自己立案，她心中还不安嘞。杨散一看是熟人，示意一旁的同事，快看傻子。两人对着杨晶，善意一笑。

围观人被驱散，杨晶回头，要去找那位邻居说话，人已经不见了。杨散他们把血迹封好，又去调监控。杨晶跟着他到了保安亭，孰能道：“这有什么好查的，也许就是谁伤了手伤了脚的，血流出来了，用纸擦了擦，又扔到了这里。什么谋杀案？危言耸听，有谁失踪了吗？”

杨晶的话确实提醒了杨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了吗？”

“怎么可能，我和我老公就是把这里当过渡房，过渡房你知道吗？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就搬走。”提起房子，杨晶总是异常敏感，这就像以前的刘叁一肚子上的肥肉一样，压在她心脏上，让她时刻都闹心，看到杨散的表情，杨晶又补充道，“刚一年。”

杨散见过不少难缠的人，但像杨晶这样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少见。一年，一年估计什么也问不出来。“你确定你们小区没少人？”

杨晶笑了，她们小区是学区房，又是老小区，几乎年年都流动，她也就记住了刚刚那个男的，“这事儿不归你们管？没人报案就是没人失踪呗。”

“你们别来了，传出去对我们小区不好。”杨晶认真建议道，天底下稀奇事情多着呢，也许这些东西就是凭空冒出来的。杨散挥手让她快走，别耽误他们看监控，杨晶撇了一眼，早晨谁出门不带垃圾的，这怎么能看出来是谁扔的。杨散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出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对啊，警察嘛，训练过的。听到这儿，杨晶心里又有些异动，那个疤痕始终让她很介意，最后一次，这一次后她就再也不怀疑了。“那你能帮我看一眼我老公吗？”

“你知道吗？他以前手指上，没那个疤的，变帅以后就有了，这会不会是破绽。你帮我看一眼，他是人不？”

听听这是人话不？

杨晶没有注意到杨散脸上的无语，她听见刘叁一的咋呼声了，“杨晶，你怎么还在这儿？”男人降下车窗，看样子是才回来。杨晶也想问他，怎么还在这儿，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家里做饭等着她吗？车内的那张脸，剑眉星目，蹙眉的弧度那么完美，微抿的嘴角是那么有张力，她的怒火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另一种火气上头前，杨晶勉强挤出一丝理智，回身去看杨散，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安心上了车。

“你怎么还在这儿？”两人同时询问对方。

杨晶两条柳稍眉紧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八”字，想不到刘叁一居然敢这么和她说话，以前的他瘪肚子皮球一个，这头进气，那头出气的，敢和她喘？下班了不回家做饭等她，还摆起谱来了，她的手心莫名很痒。车库内，刘叁一正在倒车入库，猛的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头摆正，动作行云流水，下颌、鼻梁、眉骨在光影下成了一幅剪影。杨晶嘴唇动了动，“想吃什么？”

晚上，杨晶围着围裙，将做好的菜端上桌，喊睡在沙发上打游戏刘叁一起来吃饭，男人听到她的声音，反射性地将手机藏到了屁股下，一个扑棱起身……“咳！知道了，等、等着。”在她第三遍催促的时候，男人终于坐了过来，眼睛落在手机上，一句敷衍的夸奖都没有。

不一样了。以前的刘叁一敢在她吃饭时玩手机？杨晶心里不快，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畅快地把男人骂一通。看着他身上有些空旷的衣服，杨晶只能把气泄在筷头上，狠咬了几口。吃完饭后，杨晶捂着后脑勺对着男人撒娇说她头疼，男人终于对她上了心，让她去休息，他负责洗碗。杨晶躺在沙发上，看着刘叁一忙进忙出，胸口堵着的地方一瞬间贯通了。“我出去扔垃圾。”男人关门出去后，楼上也传出了关门的声音。老楼没有电梯，隔音差。没多久，杨晶听到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有些奇怪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就这么躺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05

半夜，杨晶被疼醒，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睡。烦躁地将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忽而想到和她一个被窝的男人已经闷不出油了，转身去楼他，却扑了个空。去哪了？她起身把男人放在桌上的水喝了，越喝越渴，赤脚走在地板上，到客厅，一眼看到刘叁一撅着个屁股，半身子埋在橱柜里，不知在干什么。她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当做没事一样躺回床上，全身发软冰凉，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之前睡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派出所内，杨晶对杨散诉说着自己老公怪异的举动。“他可能真的是外星人。”杨散长叹了一口气，认真建议她去医院。“医院能检测出他是不是外星人？”她觉得杨散不信任她，科罗拉多小镇，那位被外星人代替的哈利，虽然外形毫无破绽，但是举止和人类差距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却不一样了，接连一个星期，早餐都是我准备的，还有晚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你看我的手，又粗又糙。”杨晶絮絮叨叨，大吐苦水，末了，又觉得报警应该详实，“哦，垃圾是他倒的。”以前为了避免刘叁一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垃圾是她倒的，现在完全反过来了。

“他什么时候倒垃圾？”杨散忽然开口问。

“晚上呗。”杨晶想了想，早上出门前刘叁一手里也拿着什么，她没注意，但这不重要。杨散听了他的话滚动着手里的鼠标，再也没有理她。

不靠谱，杨晶心里暗骂，只能先回家，该死的，刘叁一快回来了，她得回家做饭。水打在杨晶的手上，她机械地搓洗着手里的锅。对客厅里咋呼的声音感到有些厌烦，再帅的脸，看久了，也会疲劳，尤其这脸还藏在日子的烟火后面，看一眼就得呛一口烟。这时，闺蜜忽然约见面，杨晶扔下手里的锅，欢快地出了厨房。“老公，收拾收拾，吉吉约去她家。”刘叁一正要推塔，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让他挪屁股。然而这次，杨晶也是铁了心了，催促他快去洗头，转身进去找衣服。

天啊，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呢？刘叁一，她的老公，不再是一块她藏无可藏的赘肉，而是一个可以在她脸上镶金边的帅哥，她居然没有想到，噢，她早该想到的，帅气的男人就像她那条迷迭灰的裙子，不实用，但能长脸。她今天一定要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刘叁一！”她收拾好后，男人还是没有动，破口大喊后，终于动了，见他进了卫生间，杨晶去找他的衣服，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这些衣服都是以前置办的，和他现在的身材有些不符。但时间紧急，空大的衣服有时候更能显身材。

刘叁一反复回到了以前被杨晶支配的时候，心尖一颤一颤的。出门时，刘叁一坚持要带上垃圾，被杨晶痛骂了一顿。聚会很成功，有些可惜的是她从闺蜜眼中没有看到艳羡，这让她很不舒服。离开时，刘叁一已经有些醉了，赵市送他们，闺蜜把一个红色袋子交到了她手上，“你之前逼太狠了，刘总偷放在我家的。”打开一看，是那个哑铃。把刘叁一弄上床后，杨晶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怎么还是这么重。“给老子倒水！”杨晶转身出去给他倒水，顺手把哑铃放好，那袋子在这时破裂开，哑铃掉了出来，她一脚将其踹到了沙发边上，没看到哑铃上暗红的血渍。

男人鼾声如雷，又被酒气浸透了，杨晶引以为傲的睡眠再次失效，她侧身看着捕梦网，暗想这东西是不是失效了，这美梦好像也不是很美。吉吉为什么不震惊呢？不震惊，可不行。她要一个这样只能她看见的花瓶有什么用——时时得供着，关键时候却不能裱面子的东西——糟心玩意儿。和她那一本学历一样，被一群专科的骑在头上！

就在这时，身旁的鼾声骤停，床往下陷了一会儿又弹起。杨晶急忙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声，等人下床离开后，她才睁眼，大声喘着粗气。她的心又砰砰砰跳了起来，要不要跟上去？

直觉让她跟上去，但理智告诉她不行。如果是真的，她要怎么办？外星人会怎么处理刘叁一？剁碎了放到下水道里？杨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起身喝了一口水压压惊，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外星人赔他一个老公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她又睡下了，这次很快就睡去，罕见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头很疼，置身于一块礁石上，耳边是海浪拍击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刘叁一以前那张肥硕的脸，她张嘴尖叫，却被男人捂住了口鼻。“啊！”杨晶睁开眼，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脸，逐渐冷静了下来，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这几天，小区内的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那些血迹再次出现，警察开始一家一家的上门查看，一时间怨声载道，埋怨警察不赶紧破案，只会扰民，只有她知道，警察在寻找那个消失的人。她的精神陷入了高度紧张中，她知道那个消失的人是谁，从而忽略身旁人的异常。

就在这个晚上，床边的桌子上罕见地没有放着水，另一边照旧没有刘叁一的身影，奇怪的是这次，他也不在厨房，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杨晶一时恍惚，难道刘叁一回他的星球去了？

不可以！她内心一顿尖叫，不可以！她跑进卧室，一把扯下那个捕梦网，将它踩碎。颤抖着去找手机，拨通那个电话后，熟悉的铃声在客厅响了起来。杨晶倒在沙发上，果然走了。为什么？她看着脚下白色的地板，联想到了闺蜜家中的富丽堂皇。她骗杨散的，这根本不是过渡房，她一辈子都要拦在这里了。即使用了赵市公司里最贵的木地板，又有什么用呢？别人只会看到她的家在这个破旧的老小区里，根本不会在意她的专修有多豪华。金银首饰，能带身上，装修能吗？

不行，不能让刘叁一就这么走了。杨晶报了警，说她老公失踪了。杨散一听是杨晶，劝她确定清楚，她老公真的失踪了吗？杨晶知道对方不信，坚持说她老公在下水道里。

“杨女士，按照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你老公可能只是出去喝酒了。”杨散在她家里看了一圈后断定，“也许天亮了，他就会回来。”

“不可能。”杨晶打开柜门，里面，是下水管留的检查口。“他就在这里！”

杨散没办法，蹲下去看了一眼，不对劲，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柜子里却一点血渍都没有。看到那个检修口，一种可能爬上他的心头。他伸手扭开，一坨肉滚落了出来，执法记录仪清晰记录了这一幕：口径十公分的检修口完全被白红相间的肉泥堵住，肉腐烂沤出了粘稠的液体，白色的蛆虫泥泞在一起......腐臭的味道弥漫这五平米的空间，并逐渐向外蔓延......

“呕！”

警方很快确定了凶案第一现场，不是杨晶的家，虽然她极力举证，那肉泥就是她老公，但是刘叁一因为斗殴人在派出所。

案子很快就破了，是杨晶楼上那个男人杀了他的妻子，在客厅，他用餐巾纸处理了血渍，然后分批扔进垃圾桶，剔骨分尸后，将肉剁碎倒进了下水道。作案手法令人发指，杨晶听了之后，一阵后怕，她和那个男人一起上下过楼梯，她还觉得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过——

一个画面闪过，一个女人后脑勺嵌在扶梯拐角上，脸朝着她，眼睛瞪得很圆。男人穿着蓝色条纹衫，镜片后的眼神狠厉阴鸷。

“第一现场不是客厅。”

杨晶捂着她的后脑勺，那里有一个硕大的肿块。

杨散不信她说的话，让她签字后把刘叁一带回家。杨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小区的名声是毁了，闺蜜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看似关心实则嘲讽，她不想接。学校她也不想去了，谁都知道，她住在那样的一个小区里。

只是，还好，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她老公。

不是外星人。

06

送走杨晶后，刘叁一始终觉得这女人有问题。下班后，他回想这起案件， 按照凶手的交代，他是用毛巾处理的血迹，然后又清洗了无数次毛巾直到看不出血迹时才扔掉。那垃圾桶里带有血液的卫生纸是谁扔的？于是他申请将血迹拿去鉴定做对比。

从派出所接回刘叁一后，两人都没有做饭的心思，喊了外卖，放在茶几上吃。杨晶想，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他们就是一个战线上的人了，她对着对面的男人道：

“你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刘叁一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他感觉口中的唾液在以极快的速度分泌，让他吞咽不及，耳边被心脏的鼓动覆盖......这婆娘想起来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弯腰下去捡筷子，手却碰到了那个哑铃，身子一寒。这个哑铃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藏在赵市家里了——

刘叁一颤抖着直起身子，对面杨晶看着他的表现很满意。沉默了半晌，她才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刘叁一松开哑铃，有些意外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是因为彻底害怕了？还是真的像那些警察说的，有点失心疯。

“你真的不会说出去？”他试探性的问。

“当然，你现在这么帅，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

刘叁一再三试探下，终于发现了不正常。这女人精神错乱了，以为他变帅了。老天爷一定是看他这三年过得猪狗不如，助他翻身了！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粗声大气道：“去给我倒杯水！”他窝囊了这么久，在这一刻终于做回了男人。

饭后，杨晶递给他一个检查单，她头疼去做了一个脑部CT，让他明天下班替她去取结果。杨晶默认他们已经回到了从前，出门去倒垃圾，幻想着以后的日子。

刘叁一拿着那个检查单，纠结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动手，等明天看看结果再说。很快到了第二天，两人一切照旧。

中午，杨散要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血迹不吻合。这不是一个案件！“老杨，医院那边报案有人疑似被家暴了。你去看看！”杨散只能放下先出警，到了医院了解后，是有人昨天来做脑部CT被发现是受到了钝物击打，而刚刚，来拿结果的是病人丈夫，脸色很不对劲。杨散拿过一看，又是杨晶！“这个肿块会引起什么后果？”医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谨慎将所有可能都说了。“也就是说，很可能会导致精神错乱？”“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神经这东西神经得狠。”

杨散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有电话进来，“那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我们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他认为他楼下邻居死而复生了。”

坏了！

他快速道：“重审，我马上回来他行凶时杨晶可能在现场！”

楼上的男人叫汪旗，他说：“她看见了，没等我出手，她自己跌下了楼梯，一动不动，我想我先把美美拖到客厅再去看她，出去后，她不见了。我下去，门开着，老刘举着哑铃，而她躺在地上。噢，那个胖子，他和我一样，被一个婆娘骑在头上，忍无可忍终于反抗了，我们才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但是她又活了，又活了......”

杨散出警路上，抽了根烟，难不成真有外星人？同事在一旁表示赞同，这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人！

傍晚，杨晶先回到家，她躺在沙发上等着男人带检查单回来，以及等着他回来做饭。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又梦到了那片海，睁眼又看到了那张陌生的脸。杨晶对他说了声对不起，她也是被蒙骗的。外星能力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她本来就应该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她聪明。也许是捕梦网被毁掉的原因，杨晶看到好多血从她后脑勺上流了出来......她躺在楼梯下，看着上方的女人渐渐断气——

杨晶被吓醒了，睁开眼，看到刘叁一的那张俊脸的剪影，以及他手中高举的哑铃。

刘叁一想他不是故意的，都是女人要求他每天必须举那么多的哑铃，他没有看到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扑在他身上，哑铃掉了下来，砸在她后脑勺上。流了好多的血，她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他在网上查了很久过失杀人的罪行，最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这一切都是意外……于是他订了海边的酒店，将杨晶的血擦干，把她伪装成正常人一样，带着她连夜去旅游。可是没想到她居然醒了，就在那块礁石上。

刘叁一害怕，他打算抛尸前也害怕，有一种杀了妻子的害怕。见到她醒了，他更害怕了，那种仇人活了的害怕。他只能骗对方没事，她只是摔了一跤，然后回酒店给她喂了葡萄汁，她对葡萄汁过敏，喝了容易犯困，这是她唯一的优点了。就算这样，拖了一周，她还是没死，还活着，刘叁一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带她回家。回家后，每天晚上起来，把那纸压在垃圾下面，然后第二天扔掉。他不敢扔得太多，一点点的，没想到还是有人报了警。

现在，一切都完了。那些医生看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而且，最重要的是，医生说她的肿块已经快化了。

快化了——

说明，她就要好了。

他又要回到以前低服做小的日子，每天要跑五公里，举两百个哑铃，不能吃晚饭，必须洗澡，被踹下床，说话不能喘......那样的日子。

他想，再来一下吧，就用这个哑铃，像那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