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日照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临海城市,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文明古城。据考古史料记载,日照在周朝时期属东夷地区,古老的东夷文化是华夏文明的萌芽。西汉时设海曲县,宋元佑二年(1087年)始名日照,该名称沿革至今。日照,日出先照,辉光满城。
自金设日照县置八百多年的历史轮转,历代来日照走马上任的官员们相继筑造、修葺了县衙、庙堂、城墙、炮台,日照老城在漫长的拆建装修过程中逐渐成型,高高的城墙护卫着县城,城内有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四个城门。
森严的城墙并没能阻止八百多年盗匪倭奴和西方列强蹂躏的脚步,近代战乱中,日照老城更是被毁坏殆尽,唯剩几处地名,让后人偶尔记起这里曾经是古县衙的城池所在。
日照的东关大集也是传承悠久,小时听祖母讲古,她老人家的祖母小时候也曾经跟着家人赶过东关大集。东关大集在早年是很有名气的集市,听老人们说,周边县城的商人都会风尘仆仆日夜兼程来东关大集做生意。
东关大集的日子是逢五排十,后来,大集几经搬迁,如今落在日照街道屯沟村村西一片旷野,还是沿用了逢五排十、五天一集的例规。如果不是农忙季节,或者是雨雪天气,东关大集能从早赶到傍晚,整整一天的时间。
东关大集的景象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跟着父亲去赶集,集市设在县城内几条街巷里。城里的街巷都不宽,买卖的货物大多是农村的土产杂品。卖的把货物摆在路两边待价而沽,买的在路当中挤来涌去选货讲价,人多的地方系成了疙瘩,水泄不通。
我家住在城西,大约离县城五里路。那时,若想去赶集就要早点进城,去得晚了,赶集的人多得能把进集的路口堵住,特别是十月二十山集,但凡早饭吃晚了一霎,等你一路爬坡走到城西岭,站在高高的岭岗上,远远地看着县政府门前大街上乌洋乌洋的人群,顿时没了赶集的兴致,只好叹口气转了回头路。
赶完集,顺着县政府门前的大街往西走(那是一条横贯日照县东西的沙土公路,东始石臼所,西通莒县,是日照当年物资东西运输的要道),直行走过县照相馆西边的一条幽深的壕沟(据说这是早年老县城西门外的护城河),与一条长长的南北路相遇。南北路叫海青路,它北接胶县,往南通到江苏赣榆。这条沙土铺的公路是日照县当年贯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后来叫做204国道,也就是今天的日照路。
过了海青路,“西门外饭店”倚着两条路的交汇处,坐北朝南矗立在眼前。“西门外”,听名字就知道是出了古县城的范围,再往西不远就是城西岭。西门外饭店像只骄傲的狮子端坐在城西岭东侧岭底,睥睨着县城两条主路的十字交叉口,地理位置优越得像一个聚宝盆。
跟在父亲身后走在西门外饭店门前,一边闻着饭店飘出来诱人的香气,一边在心里想象着,几百年前的一个傍晚,看守城西门的兵士把高大的城门吱吱呀呀关紧,所有的暮日余晖都拒在古老的县城之外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但是,那时守城兵士们天天面对的其实是一个“凋残市井初惊眼,冷落炊烟欲断魂”(康熙五十一年县令成永健《初至海曲遣怀》)的天末一隅,人烟稀少,萧条荒凉。
西门外饭店是国营的,抬头看它门头上的大字,都像是镀了一层耀眼的辉光。饭店门前的马路边上有几棵高高大大的杨树,杨树下曾经住着一个名叫“拉吧”的疯女人,据说是汉奸土匪朱信斋的某一房小老婆。老“拉吧”披一床裹满泥土的破棉被,在老杨树下盘踞了多年,幸有好心的人们给她些吃的穿的,让她在无我的境界里度过一个个春秋冬夏。
逢集日,西门外饭店门前有卖凉粉和大碗茶的小摊子,过往行人渴了累了,就坐在杨树下的阴凉里喝碗凉粉消消暑气,或者来一碗大麦茶解解渴,休息一下,磕磕烟袋灰再往西就开始上坡了(其实这个坡从县照相馆门前就感觉到了,只是从这里开始陡了起来),眼神扫过排列在马路南侧的汽车站、图书馆、农业局,路北的饭店、旅馆、粮食局、粮所等等单位。
当年村里交公粮的时候,粮所前排起的长队从岭东列到岭西,推着大麻袋的农家汉子在太阳下擦着汗,一点一点往粮所的方向行进。与车站比邻的图书馆场地不大,但是在年轻人心里却似伊甸园一样神圣,若是能坐在它的房间里,同满屋的书墙作伴,该是多么的安静雅致。在旅馆与粮食局之间有城关二村的代销店和烧水房,上层建筑与凡俗烟火和谐地勾连在一起,这里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众生芸芸,都在红尘里。
前倾着身子爬上城西岭高高的岭岗,这才算是真正出了城。到了岭顶你会发现,脚下的路是从绵延高岭的中间劈出来的,耸立路两侧陡峭的斜坡上还留着刀劈斧砍的痕迹,北侧坡底处倚着岭坡凿了许多个深深的窑洞,这些洞是附近的农民在冬季存放地瓜的,我们叫它“地瓜窖子”。刚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一车车运过来,码成整齐的垛堆收藏进洞里,最后把洞口封得严丝合缝,一直存到春天来临,地瓜还是很新鲜的样子。不存放地瓜的时候,地瓜窖子洞口大开着,黑影绰绰很是渗人,偶尔看见有流浪汉徘徊在洞口,心里惶恐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城西岭北侧的坡顶上驻扎着一个工兵连,从坡下往上看,工兵连的南墙上拉着几道铁丝,墙内有棵绿叶葱茏的大树在高天下摇曳。转头朝路南的土坡看去,日照烈士陵园一座持枪战士石雕威严肃立在白云蓝天下。
回头看来时的路,这条当年最宽的公路从城东的尽头处飘过来,一直飘向岭西去了。脚下的路是泰石公路在日照的一段,后来叫省道,它横贯日照县东西(石臼至莒县),也就是今天著名的海曲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始,日照县的主要工业落户城西,这些单位挨着城西岭往西一溜排开在泰石路两旁,使得这条路自有一番热闹的景象。
从城西岭往下走,路南有皮革厂、化工厂、酒厂,在皮革厂与化工厂之间曾经有个不起眼的小单位,叫做马车队,马车们早出晚归,拉着各种物资去了四面八方。马车队后来搬到汽车站对过,是日照县运输公司最早的家当。
皮革厂、化工厂、酒厂建在城西岭底部的斜坡上,偶尔能看见有人推着一叠猪皮走进皮革厂大门。听人说,皮革厂熟的猪皮能做皮鞋,刮下来的肥肉能做肥皂。我们挖野菜时走过工厂南墙外,看见从工厂流出来了的废水兰汪汪脏兮兮臭气熏人。化工厂方方正正,场地不是很大,那时的化工厂还只是酒厂的一个车间,时常有乡下人背着十斤二十斤的地瓜干来“换酒”喝。盛酒的器皿都是玻璃瓶子,有的人能搞到一种圆圆的篮球一样的大玻璃罐子,都是些易碎的珍宝,得花着小心保护好千万别碰着。
公路北有家面油厂,后来叫面粉厂。面油厂的身后隐着一个小村庄尧沟,面油厂东边连着一道高高的岭坡,这道高坡与路边的高坡之间隔着一条深沟,传说早年间这条沟劈断了日照的龙脉,真是可惜了一城风水。当年去日照一中求学的城西学子们沿着这道岭坡边沿的羊肠小道步步登高,踩着一去不回的光阴,弯弯转转去圆各自的青春之梦。
过了化工厂路面渐平,城西岭已经甩在身后。化工厂西边有个村子,那时叫红卫村,后来改称接官亭(其实红卫村早年叫接官亭,从接官亭到红卫村,再改回接官亭,那是一个时代浅浅的印迹)。接官亭,听名字就是历朝历代县官们为了迎接来日照巡视或者上任的官绅们进城前稍做休息等待而设的风水宝地。
穿越八百多年的历史时空,数不清的官员骑马坐轿迎来送往,在这离城数里的接官亭举目四望,把荒凉萧条尽收眼底,他们或发誓大展身手为民造福,或立志坚守城池抗击倭寇流匪的侵袭。“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荣辱没入红尘,名利遂了云烟,到如今唯剩一个村名成为铭在历史长卷上的一滴墨印。
接官亭村跨着公路两边,离东关大集大约三里远的路程,不远不近,得天时地利,村人有经商的传统。听老人们说,这个村子的路边开着好几家“店”。“店”,是说旅店,就是武林故事中的客栈。想像一下那个时候,日照大地还是荒凉贫瘠人烟稀少,来东关赶集的商人翻山越岭走了不知多久,猛然在日照东关的西门之外看见店铺井然,酒旗飞扬,正是日薄西山时分,霞光染红了接官亭林林总总的客栈,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心里是不是有如回家般的舒适放松呢?
这些店家都有自己的客户,不用担心互相间争夺生意:黄家经营的是脚力店,程家经营的是骡马店,而刘家店别开蹊径,专门接收来东关卖猪的生意人。这些生意人日夜兼程到了接官亭,把骡马猪羊托付给店老板给看管着,第二天便恰好是东关大集,店家殷勤做好早餐,客商们早起洗漱吃喝过了,各自带着自己经营的生意进城占个好位置,让手里的货物卖上一个好价钱。
上世纪四十年代,接官亭还活跃着几家很有名头的老字号店铺:赵家经营纺织的“永祥号”,庄家经营土产杂货的“同茂永”、“同生昌”等等,都是一时风云人物。
噫嘻!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英雄。那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荣华与凋零,都落在一杯浊酒里了。
此时,从这里走过的赶集人看到的是,接官亭村西路南的发电厂和路北的机械厂。
发电厂第一任厂长姓薛,高高的个子,黝黑的脸堂,走起路像军人一样威武干练。
发电厂有东西两个院子,西边的厂区有一个高高的烟囱,像巨型的锥子立在白云蓝天下,烟囱口喷出的烟雾长龙一样翻卷着,在风的推助下越飞越远。发电厂西边的区域是一个煤场,煤堆从墙头露出小山一样的黑色的峰尖。发电厂的工人们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运作,把黑黑的煤山送进锅炉,熊熊燃烧的黑煤发出巨大的能量,这些能量转化成人们看不见的电,通过一根根电线送到四面八方。离县城近的村庄优先用上了电,当夜晚的黑夺走了世间的光明,你只需轻轻拉一下连在开关上细细的麻绳,炽烈的光芒便哗地一下洒满了整个房间,简直太神奇了!
发电厂的煤被锅炉吞噬后,化作一股愤怒的烟雾从烟囱里喷涌而出,但是它还是不甘心这样的静默无闻。你在这平静的时光里走着,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心里吓得一惊,抬头去看厂区,有乳白色的云雾从一个车间的窗口里喷了出来,有经验的人说,这是发电厂在放气。我想,这肯定是黑色的煤再一次发出来的怒吼,这是它经过亿万年的积累,完成使命后留在世上最后一声呐喊。
其实,这些煤块被焚烧后的渣子还有用处的。那时候,农村不仅缺少大米白面,还缺少做饭的燃料。这些被扔在路边的废弃煤渣不知被哪个有智慧有能力的人发现了用场:在废弃的煤灰渣子里掺一些粘粘的黄泥土搅拌均匀了,晒成煤饼,或者就这么湿粘粘的,直接扔进砖泥垒的土炉子里,它还能发出蓝汪汪的火焰,特别是寒冷的冬天,不仅可以做饭烧水,农家人的土炕也得了煤饼子的加持,暖暖得像春天般惬意。所以,发电厂锅炉里掏出来的煤渣灰就成了附近村民的宝贝,电厂的西大门外常常有拉着地排车排队买煤渣的乡里人。那些年呀,幸亏了这些煤灰渣子,帮着清贫的乡下人把缺米少柴的日子过得温馨且充实。
机械城后来改名为水泵厂,机械厂有个翻砂车间,若是从机械厂的墙外经过,你会听到工厂里有机器的轰鸣声和敲击在铁块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工厂的院墙西边有一条长满乱草的水沟,据老人们说,这里在旧社会是一片“舍林”,所谓“舍林”,就是收留贫困无依之人最后的归宿,所以早年这里经常有野畜出没。走过那个地方,瞥一眼那条乱草遮掩的水沟都觉得心里像打鼓一样乱跳。
走过发电厂,你会看到一个小村庄安静地坐落在公路南侧,公路北侧有一个“代销店”,店里有高高的柜台,柜台里摆着乡亲们需要的日用百货,代销员是一个诙谐慈祥的老头,大家喊他老丁。老丁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小肉瘤子,爱张着大嘴哈哈地笑,他的腰上挂着一串钥匙,明晃晃很是吸引孩子们的眼球。老丁曾经是大队的老保管,那时候的代销店是村集体的,代销员也是村集体推荐的,需要忠厚认真的人才行。代销店东邻是一个烧水铺子,烧水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孤老头,他拉着沉重的风箱,炉膛里的煤炭跳跃着彩绸一样的火焰,他的脸上就像煤炭烟火熏黑了的锅灶门。这是为村里老少爷们下工后能喝上热水而设的烧水铺子,老头住在这里,尽他的能力为社员们服务。代销店后头是一个磨坊,经常有妇女排队加工粮食。
这个小村庄是我的家乡,它有个同心圆一样温暖的名字:“合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子里只有五六十户人家。据老人们说,这是由三个姓氏合起来的村子。很久很久以前,在这附近零散地住着三个小小的庄子,分别是丁氏家族、季氏家族和王氏家族。后来,三个庄子的人家交往频繁,三家族长商量了一下,把三个庄子合在一起,村名便叫了合村。当年的老祖宗们,是多么的希望他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团结如一齐心合力福运绵长啊!
合村离县城大约五里的路程,祖母在的时候常常说古给我们听,以前村里也有几户殷实的人家,都是做生意起家的。清朝末年,村里曾经有一支实力很强的窑匠队伍,领头人叫做“撮头”。听老人家说,合村窑匠盖的房子,从屋脊上往下滚碌碡,瓦片绝不会脱落损坏,算得上是当年建筑业的楚翘。
合村东邻发电厂,西邻缫丝厂,夹在两个工厂之间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绿树掩映,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安祥。合村的土地不多,但是都被勤劳的农家人改造成土质肥沃的水浇地,你往公路两边看去,庄稼们绿油油长势蕤蕤,一看就是产量很高的良田。
合村村西有一条小河清凌凌地从公路桥下流过,过了桥,缫丝厂阔大的厂房便立在面前。缫丝厂的地盘很大,东边的厂区和西边的家属区连成一大片。缫丝厂是一个国营单位,工人大部分是女性。这些年轻的女工里,有一部分是来自城市“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她们带着城市特有的气质,着装时髦,自信开朗,晚霞里三三两两沿着公路边自在散步,说着好听的普通话,在乡里人的眼里,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女一样漂亮。
缫丝厂有个煮茧的车间,从工厂的门前走过,一股用火碱蒸煮蚕茧的腥味扑进鼻孔。走到这里离东关大集已经有六七里路了吧?腿脚也有些乏了,便在杨树下坐了,慢悠悠点上一袋旱烟,舒舒服服闻着蚕茧腥膻的味道,想那煮熟的蚕蛹香香软软的,嚼上一口,鲜香的汁水盈满齿颊,再顺着喉咙流进食管,那感觉,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呢。
与缫丝厂斜对过是一个部队营房。营房很大,住着一个守备师,人们叫它是“老二师”。若是时间碰得巧,走到这里能听见营房里传出战士们练习机枪打靶的哒哒声,或者是操练时响亮的口号声。清脆的机枪声、整齐的脚步声惹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立时变成一个头戴红星领挂红旗的军人。听知底细的人说,老二师的师长姓赵,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电影《奇袭白虎》里王团长的原型。老二师的干部大都带着家属,庄严神秘的军营里便带了些平民百姓的烟火气,从营房大门进进出出的部队子弟就像春天的小苗一样生机勃勃,充满了青春向上的力量。
过了营房往北看去,一个很大的村庄浮在一片青绿里,这是自出城西看到的第一个大村,叫做相家庄,村民以厉姓胡姓王姓为主。据考,清朝进士丁泰丁峕兄弟之母便是相家庄厉氏,时任直隶河间府献县县丞的厉尔瞻是丁氏两兄弟的舅舅。相家庄的西北方向有群山嵯峨叠叠,最前面的那座绿意葱茏的是黄山,山半腰有座无梁大殿。据说早年这里是一座庙宇建筑群,无梁大殿的左右厢都是供着各路神仙的庙宇,寺庙的前方是一个戏台,逢着旱灾年景,庙里的方丈张罗来戏班子唱大戏祈雨,请四方神仙来这里听戏,听戏的神仙们带来大雨,立解民间旱情,所以黄山也叫灵山。
把眼光从黄山上收回来,发现一个冒着阵阵白雾的工厂在公路的北边。这个工厂是日照县水泥厂,在相家庄的西南方向。想当年,社会经济迅猛发展,工厂需要扩建,农村的住房也需要改善,水泥厂便应运而生。若是从水泥厂前经过,会看见经常有大车小车在门前排队,把生产线上出来的水泥运至四面八方。
水泥厂斜对过又是一个很大的村庄,村中有绿竹荫荫,村头有清溪潺潺,古朴的房舍似欲向人诉说那些淹没在光阴里的故事。这个大村庄叫十里铺,分为东十里铺、西十里铺和前十里铺。这三个村庄你连着我,我勾着你,没法用一条直线或者一条街巷去分割开来。
你若从这个大村的中心走过,看那些窄街小巷弯弯曲曲的走向,找不出哪里是三个十里铺的分界线,或许,它们曾经是一个村庄的吧?纠缠在一起的三个村子各有特点,东十里铺蔡姓李姓为多,前十里铺林姓为主,西十里铺有万氏张氏李氏等几大家族。
十里铺林氏世传中医,曾经有著名的“梅鹤斋”中医堂。林氏中医鼻祖是林成先老先生(1768——1850),后经世代传承积累发扬光大。林氏中医第四代传人林永宣先生始创“鹤梅斋”中医堂。林永宣(1862——1932),字方斋,邑增生,就读保定大学法政学堂,留学日本,回国后曾为法官。因朝廷腐败混乱愤而辞官,承祖传,创“梅鹤斋”。当时是:“梅鹤斋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名垂乡里,享誉鲁东南及苏北地区”。
“梅鹤斋开堂行医,救死扶伤,广结善缘”,第五代传人林西河先生“中医杂科融会贯通,犹长女科,尊古训,善通变,处方与他人相比,药量只有几分之别,种类仅有一二之差,然则药到病除”。“梅鹤斋”悬壶济世,诗书传家,德馨远播。
林家中医传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上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梅鹤斋”并入日照县城关卫生院,如今,林氏中医第七代传人林强先生是日照市人民医院中医科主任。
——资料摘自郑毅、林强《七代传承——梅鹤斋》
“清乾隆丁未(1787年)十里铺的蔡振中进士及第,授湖南祁阳知县,调湖北云梦、钟祥知县,后奉檄云南采铜。事竣,告老还乡。蔡进士著有《秋舫集》《滇南游》《昆海联吟》诸集行世,文名治绩煊赫一时”。
蔡进士的儿子蔡坪,郡增生,博学工诗,能继父业,著有《葵园诗集》。真个是“翰墨传家学,风流蕴素资”。——资料摘自日照图书馆[山东日照市:失考150年的《日照诗抄》惊现日照]
时光摇摇晃晃过了一百多年,“光绪16年(1890年),十里铺蔡家36岁的蔡曾源(1854——1918)高中二甲进士,定为翰林院庶吉士。蔡翰林历任国使馆协修、纂修会典馆票修兼详校官等官职。补浙江道监察御史,掌福建道、转云南道,京察一等。53岁(1907年)任福建建宁知府,诰授中议大夫(从三品)”。——资料摘自日照东港图书馆(“翰墨丹青”日照清代民国名人书画展作品在线欣赏)
从时间上推算,蔡翰林进士及第官袍加身之时,正是林家第四代传人林永宣先生创建“梅鹤斋”,医术医德广被四方。一村双雄并起,实属当年一段佳话。当年的十里铺村背倚黄山群峰,西望付疃长河,清溪绕村,修竹成荫,人道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
十里铺村内有条小河,它源出黄山,自北向南流经相家庄村西,在村前忽而转向西流,经过水泥厂门前,从公路桥底进了村。清凌凌的溪水蜿蜒着穿过东十里铺进了前十里,悠悠然出了村子。清凌凌的小河呀,你要流向哪里去呢?是不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后,汇入大海母亲广袤的怀抱里呢?
“择水而居”,是人类自古以来选择生存环境的大智慧,水润万物,孕育了人类社会的文明,丰润着人们美好的记忆。当我们从懵懂稚齿走到白发斑驳,在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总是不约而同地忆起傍村而过的清清小河,那蜿蜒的小河曾经承载了多少童年的欢乐,以致在我们日暮的乡愁里,流过童年欢乐的小河又流进白发耆年的韶华梦中。
小河带着童儿清脆的笑声,带着妇人沉闷的捣衣声,带着乡村迷离的梦境,带着乡里人淳朴的希望,一路碰触着岸边古树盘错老根,触摸着河底石块痴顽嶙峋棱角,就着时光把石块们触摸成细碎的沙砾。河流南去,留下千万年的文明遗迹在沧海桑田里默默无语。
十里铺的西南方向,有几个高高的土堆,当地人称之为“王坟”,“娘娘坟”。乡民们在静默无语的土堆旁边春耕秋收,与这远古的土堆共享阳光雨露冬雪夏雨。直到2002年的那个春天,考古学家把埋藏在土堆里的历史珍宝挖掘出来,将繁华一时的汉代海曲古城神秘面纱拨开一角。
但是我们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沉睡的汉墓还一无所知。泰石路从十里铺的村后经过,一代代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在这路上碾碎了多少春秋冬夏呢?
从十里铺往西是上坡的路,坡顶上一个比十里铺稍小一些的村庄列在公路两旁。村庄坐落于高高的岭顶,背倚黄山,村前是开阔的平原,村民以彭姓万姓为多。这个村子叫做烟墩岭,听村名能让我们与古代的“号角连营”“烽火硝烟”发生联想。站在高高的烟墩岭,东西俯瞰,所有景物都纳入眼中。遥想当年某一朝代的官员领着圣旨,在海曲古城以东的高岭上建起城防巨墩,墩上的烽火台狼烟明灭,兵士的长矛映亮清晨从东海沐浴而出的红日,又送走暮沉西山的晚阳,长史如河,而今留下一个印着烽火狼烟的名字让后人凭空臆想出无数的推测。
烟墩岭在民国时期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被商人们所青睐,成了一个旱路码头,有很多家经营花生米的商铺和饭庄旅店。日暮黄昏,贩夫走卒在此流连,商铺饭庄酒旗招摇,自有一番繁荣景象。沿着烟墩岭村后的小路蜿蜒上行,虔诚的香客踏着一路坎坷来到黄山半腰的娘娘庙(无梁大殿)上香祈祷,也许会有游客站在绿荫婆娑的千年银杏下发些思古抚今的文人情怀。白马过窗,羚羊挂角,当年鲜活的故事都被光阴的长风带走了。
自东关走到烟墩岭大约十三四里的路程,路边有卖豆腐卖烧饼的老人,也有烧开水的茶点铺子,宛然留着些许往昔商铺的点滴血脉。赶集的人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兜里有两个闲钱的,喝碗白开水吃点干粮垫吧垫吧肚子,再一憋气下了岭,前边就是大小古城了。
大古城小古城是两个东西毗邻的村庄,两个村庄之间只隔着一条水渠。大古城是小古城东邻,坐落在公路两边,小古城的人家都住在公路以南。小古城村后的公路以北矗立着日照县化肥厂,从化肥厂门前走过,一股刺鼻的气味催使人加快了行进的脚步。在化肥厂的周围,可怜的庄稼瘦弱稀疏黄叶斑斑。心里就纳闷了:这些能让庄稼增产的碳胺尿素们,为什么把自家眼前的庄稼摧残得这般不堪?
走到这里,散落在城西的工厂像一串珠子,以化肥厂做了珠子的束结。如今,这些珍珠一样撒在城西岭以西泰石公路两侧的、曾经支撑起老日照半边经济的厂矿,在市政府产业调整的大环境里,都如远去的云烟一样散尽芳华。它们有的重整组合,有的搬迁它乡,有的破产撤厂……
再过几十年,还有没有人记得当初建厂时那些风华正茂的劳动者?还有没有人记起那些令人艳羡的上班下班着装干净的厂矿工人?一夜风云突起,昨日黄花不再。别了,这些曾经扮靓老城西的迷人风景。
从大古城往西,一直到将帅沟村,这里一马平川,土质肥沃,秀丽的黄山群峰横亘在它偏东北方向大约六七里的位置,村西是一条源出五连境内大马鞍山的河流。河流不息,流过一百多里的路程来到将帅沟旁边,见证了人间多少朗月清风战火硝烟悲欢离合呢?河流经过将帅沟地段,当地人称它是将帅河。曾经的将帅河河床参差不平,河岸芦笛蒲草蕤蕤,遇着夏秋季暴雨侵袭,河水暴涨溢出河岸,沿河村庄受尽洪水泛滥之苦。新中国成立后几经改造,把咆哮的巨兽驯顺成造福人民的长龙,润泽着城市的工农业和市民的日常生活,这条河如今叫付疃河,它是养育日照人民的母亲河。付疃河蜿蜒东南,满载沿途几千年古老传说和新时期日新月异的传奇,在涛雒镇夹仓村东南汇入大海,与迎来送往的无边波涛牵手共舞。
这一片热土,在抗日战争时期,活动着地下党组织领导的敌后游击队,他们配合八路军武工队,有力地打击了泰石线上日寇汉奸的嚣张气焰,用青春热血换来劳苦大众幸福和平的生活。这里是一片英雄的土地。
将帅沟,这样的村名,应该是因为古时有将帅屯兵在此而得名吧?而古城,顾名思义是古代的城池。
站在小古城村南,东南方向的“王坟”、“娘娘坟”清晰可见。不管是与古墓相关的“夏家借盘子借碗”的故事,还是埋在古城庄稼地里给“王坟”压阵的“铁牛”,还是绕过“王坟”与将帅河相通的吕母运粮“漕子沟”,在当地村民眼里都是见怪不怪的话题。“漕子沟”可以引水浇地,“铁牛”背上可以种庄稼,“王坟”顶上的庄稼青绿茂盛,耕地耕出残瓦碎砖,顺手扔到地头,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
直到2002年的春天,当考古铲一点点把王坟的秘密显示在明丽的阳光下,当大量的出土文物勾画出悠久的历史遗痕,让大汉朝海曲城里的贵族生活暴露无遗:
“尤其引人关注的是,几座较大的墓葬中分别出土5枚铜印章,其中4枚为私印,字迹清晰可辨,印章的主人分别属于“公孙”、“淳于”、“从”三个姓氏,这说明封土下的墓主并非是同一个姓氏家族。而另一枚印章为龟形,刻有“元凤自至相事不闲愿君自发对宦(官)言信”16个字。从内容分析它既非官印也非私印,为吉祥用语,相当于现代的“闲章”,十分罕见。此外,墓葬中还出土了竹简和木牍,其中竹简上有武帝“天汉二年”的明确年号。汉武帝在位55年,天汉二年属于汉武帝执政晚期,这也确认了墓主下葬年代。
海曲县汉墓共计清理出了90座墓葬,其中有17座砖室墓大部分被破坏,其余属于木椁墓,且基本保存完整。木椁墓除了个别被盗掘一空外,大部分还是保存比较完好,出土文物也十分丰富。共计出土铜器、铁器、陶器、玉器、漆器和木器等1200多件,考古专家研究后表示海曲汉墓年代从东汉末年至魏晋时期,中间延续了大约400余年。如此规模的墓葬群和陪葬品,呈现了一种整体性的汉代葬俗,一件件精美的器物以及保存完好的棺椁,再现了汉代日照的发达与辉煌。”——资料来自网络
天汉二年乃公元前99年,到如今在王坟里的先祖们已经沉睡了两千多年。
古城啊!原来,你静静地等在这里,是在等待时间的机缘,让时间告诉人们,你就是大汉帝国的海曲古城。你让“公孙”“淳于”和“从”们用随葬的物品告诉人们,你在东海之滨曾经是怎样的辉煌奢华。原来,两千年前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吕母,就是在这里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掀开了封建王朝没落衰败的一角。
两千年的战火硝烟,海曲古城早已在改朝换代天翻地覆的劫难中毁于一旦。在它满目疮痍的遗址上,擦干血迹的后人一次次站直腰杆,伴着将帅河奔涌向前的流光,重复书写一个个顶天立地的人字。
东关老城离海曲古城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却已跨越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时空,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步步复印着无数个前辈走过泰石公路的脚印,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书写不同的历史篇章。
抬头看,夕阳滑下将帅沟村竹林葱茏的枝头,坐在染了橙色的山垭,余晖依依,与古朴的海边新城缠绵。岁月静美,世间安好。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该文承蒙郑毅校长、辛崇发主席、宋晓洁老师、子荣四姨及王峰、林立、林凤玲、郭常英、万克乐、厉建山、季本彦、麻淑兰、丁海秀、陈志花、潘云华等同学、文友的支持帮助,谨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