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长得很美。倒不是她有多么惊艳,主要是好看得有特点。她的眼睛不大,但是有点抠,顾盼之间就流露出一些风情万种的感觉;鼻子不大,但是小巧笔挺,带着一些俏皮的意味;嘴巴不是樱桃小口,但是红唇丰润,正好符合当下的审美标准;重点是她的脸型还是鸭蛋形,居然还不大,还真真的是个巴掌脸,最要命的是还有两个小酒窝,姐姐爱笑,总是未曾开言先露笑,加上她身材高挑,纤腰长腿,丰乳肥臀,在我们那方圆十里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姐姐未出嫁之前,常有很多的有志青年在我家附近转悠,为啥呢?大家都知道,无非想博美人一笑呗。那时候,邻居大妈常跟我母亲家常,他婶子,你以后有的福享啊!可是谁曾想,姐姐最后嫁给姐夫,真正让人大跌眼镜啊,有多少有为青年扼腕痛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故事总是这样,这样生活才充满了趣味性。要说姐夫有多么牛粪,其实也不尽然。当然他也非大家所猜想的那样,比起潘长江来说还是好多了。姐夫身形不高,正好一米七,勉强达标,不能归入三等残废之列。但是和姐姐站在一起就让人心生忌恨,因为姐姐一米六八,本身女人就显高,所以大家就给姐夫起了绰号叫矮脚虎。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姐夫的,虽然他相貌平平,一双小眼貌似忠厚,偶然也会闪出一丝狡黠光芒,但是姐夫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可能姐姐当初就是让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打动了。母亲死活不同意,姐夫就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来干活,后来我家老爷子看看这小伙子人品还行,就做主应下了这门亲事。不过母亲提出条件,必须要姐夫盖两层小洋房,姐姐才能嫁过去!姐夫把胸口拍的山响,一定完成任务!我知道母亲采用的是拖延战术,其实内心在嘀咕,就凭你家那条件能造出两层小楼?做梦去吧!
多年以后,姐夫和我聊天,他说那时候多亏了岳母大人的激励,否则今天他和村里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当初姐夫家确实比较困难,两层小楼更加是空中楼阁了,可就是彼时那个不可能完成任务,却让姐夫看到一丝微弱的光芒,爱情的力量何其强大,姐夫圈起铺盖,进省城打工去了。当时正是九十年代初期,打工潮刚刚兴起,姐夫一走一年半,回来后还真的盖起了我们那独一无二的小洋房,母亲因此也无话可说,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割肉将女儿嫁了出去。结婚时姐夫特意为姐姐定制一身红色旗袍,他自己也买了套西装,结婚的场面热闹且新潮,看着他忙上忙下,满脸抑制不住的欢喜,还有一些志得意满,其他人也着实跟着高兴了一番。
婚后没几个月,姐夫又进城了。姐姐则在家里操持家务。姐夫在城里干的是建筑工,从小工做起,后来是领班,再后来做成了包工头。几年间,他们有了女儿,生活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姐姐好像并没有因为生了孩子而身材走形变样,反而比做姑娘的时候更漂亮,应该说更有风韵了。姐夫回来也有了小老板的派头了,手里拿着一个大哥大,在当时那可是新鲜物件,一时间众人皆仰视,姐夫言语之中难免也有点轻狂,偶尔还冒出几句普通话出来,但惟独在姐姐面前依然是低眉顺眼,姐姐也是识大体的人,外人面前给足他的面子,回家倒是有给姐夫一些警醒之言。姐夫在母亲眼里的地位也非同日而语了,母亲称其我的儿,倒是让我们这些亲生的儿子有些情何以堪啊。
总之姐姐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比如姐姐家在镇上买起了商铺,后来又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羡慕的眼光自不多说,妒忌的眼珠子却可以挖下一箩筐。关于姐夫的好的坏的的传言也开始多了起来,而姐姐倒是一付宠辱不惊样子,始终面带微笑地过活。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有一天姐夫居然抱着一个两岁多的男孩子回来了,瞬间在我们的小镇上,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弹!一些好事或是心怀鬼祟的男人女人悄悄尾随在姐夫后面,交头接耳,眼睛里满是秘而不宣的激动和期待,一场好戏就要开演了。人们三五成群地佯装着聚在姐姐家附近,他们似乎马上就可以听到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带着正义地、嫉妒地、义愤填膺的人们就等着破门而入,小镇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那些在影视剧才能出现的剧情现在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叫人如何不心潮澎湃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姐姐家异常平静,既没有姐姐的嚎啕大哭,也没听到家什被摔碎的声音。夜色悄然降临,姐姐家的灯光亮了起来,人们居然闻到姐姐家的厨房里飘出了香味。家禽归巢,狗有一声无一声地在吠,人们带着索然无味的失落慢慢散去了。姐夫没有在家停留几日,但是从姐夫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一些个疲惫,他就这样带着一个众人不解的疑问又赶回省城去了。姐姐抱着男孩出来的时候,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波澜。那男孩很乖巧,浓眉大眼,只是比较瘦弱,有些怯怯地依偎在姐姐的怀里。姐姐说,我儿子!众人竟然在瞬间错愕地没有了回应。你儿子?有人问。是啊,我儿子,我家旺发争气给我带回一个儿子!姐姐说。妹子,你好大的心劲啊,有人揶揄道。姐姐说,是啊,白得一个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些人觉得姐姐疯了,而有些人则砸吧着嘴巴,对姐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男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遗憾!母亲出场的时候把事件推向了高潮,人们明显发现了姐姐眼睛里的一丝慌乱,母亲咆哮着:你抱着谁的野孩子?姐姐拉着母亲匆匆进家,并且把大门紧紧的关闭起来。
母亲离开姐姐家的时候,人们发现母亲低头擦拭着眼角。他婶子,你放宽心啊,有人安慰着母亲。母亲抬头楷了下鼻涕,面露出一丝苦笑,母亲说:罢、罢、罢!然后一路恍惚着走了。有很长那一段时间,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是我们小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我问姐姐,姐,那孩子真是姐夫的?姐姐欲言又止地默认了。我说,姐,我劈了那个狗日的!姐说:你姐夫也有苦衷的,总之日子长了你也会理解你姐夫的。我说,我怎么理解?姐你怎么可以容忍他到这个地步?姐姐说,弟,你还小,以后你也会理解我的,不要埋怨你姐夫。母亲给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母亲说,你姐也不容易,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颗露珠,她的日子你就让她自己去过吧,以后那个孩子你们就把他当成是你姐姐亲生的就行了。
后来为了两个孩子的教育,姐姐住到县城里去了。人们也渐渐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包括我们也开始淡忘了这个孩子的来历。姐姐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得全。孩子成长得飞快,一转眼得全就长成个小男子汉了,而且这个孩子学习特别刻苦,也非常聪明,门门功课皆优秀,我常暗自揣测,这孩子是得了姐夫的遗传啊。再后来,姐夫成立了建筑公司,事业开始风生水起,省城也购置了房产,姐姐带着孩子也迁到省城生活去了。姐夫开始发福了,面色红润,言语间早不在是当初那个包工头的状态,不知不觉中发现姐夫平和的气度中也透露出一些凌厉之色,或许他一路走过的奋斗中,那些心酸苦涩也非他人所能体会,但总体上姐夫是幸福的。姐夫拍着肚皮对我说,看你姐把我给养的!姐姐虽然人过中年,但姿色未减,依然风韵犹存。女儿大学毕业,学的是建筑设计,正在一家知名的外企做设计师;而男孩得全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清华大学,这孩子身高近一米八,英气逼人,这一点和姐夫还真的大相径庭,倒是好像得了姐姐的真传似的。所以姐夫常常在朋友间说,你看看我还缺什么?
但是自古有云,此事古难全,得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却生了一场大病。此时我已成家立业,每日为了生存在奔波着。一天正在外面应酬,老婆来电话,让我立马回家,姐姐家出大事了。当我带着惶恐一路赶回家,发现全家人都围坐在电视前,我看见姐姐、姐夫居然出现在一档有名的访谈节目当中。姐姐在擦着眼泪,姐夫则红着眼睛,而那个著名的主持人也满眼饱含热泪。姐夫说,二十年了,本来这将是我永生的秘密,我一直犹豫着是否要上这个节目,但是现在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也愿意尝试。二十年前,在我还是一个包工头的时候,有一对云南的夫妻在我手下打工,因为一次工伤事故,让这对夫妻失去了生命,留下了仅有两岁半的孩子;后来在处理这桩事故中,那孩子的伯父拿着赔偿金后却将这个孩子遗弃在工棚里,当我看到这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他无助地走向我,我决定收养这个孩子。我欣慰的是,他转向姐姐,我的爱人,她没有一丝的怀疑,她给了我最大的支持。这二十年来,是她给了这个孩子最多的母爱,而我们从收养的那天,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生养的儿子,并且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才,今天我们来上这个节目,不是为钱,我们不缺钱,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我们的儿子现在得了白血病,这三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寻找适合的骨髓配型,可是太难了。我想今天透过电视屏幕对得全有血缘的亲人说,或许当初你的举动是一时糊涂,或许在这二十年中你一直在自责,这几个月中我也一直在寻找你们,因为时间久远,却没有找到,我们是不得已才走上电视这个平台,得全的小名叫巧娃,这是他小时候的照片,为了你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请你们看到这个节目一定及时和我联系,如果你们的生活有困难,我们也愿意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们,如果你们能来,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的隐私,救救孩子吧,求求你们了。说完这段话,姐夫抑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一个特写停留那行清泪上,那时刻时间似乎停止了,而那行泪则像一把刀割开了我们冷漠的心。
那晚母亲满眼湿润,母亲说,旺发是个好男人,其实我和你爸早就知道了真相,就是为了得全能没有负担地长大而没说,你姐没找错人啊,你姐也不容易。姐姐确实不容易,她需要有多少的坚忍才可以守住这个秘密,她又用了多少的付出才可以让得全得到缺失的爱,现在我能理解为什么姐姐姐夫要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得全,原来是想让他获得他本应获得的所有。姐和姐夫是平凡的人,却是这份平凡中让我们感受到这不平凡的伟大。保持一颗向善的心,并为之付出真非一句话那般容易。
节目播出后反响很大,万幸的是最终得全找到了相匹配的骨髓配型。得全在得知真相后情绪有些起伏,但也很好地配合治疗。至于最终配对成功的捐献者,姐姐和姐夫对我们始终讳莫如深,我愿意相信是得全的至亲提供了帮助,但无论如何,生活在向我们展示丑陋一面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人性美的光芒。春天来了,得全正在恢复当中,迎春花一簇一簇竞相开放,虽然春寒料峭,但我们的心很温暖。